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输完液,上了邹志刚的车,陶小桃才隐隐约约地有了些警觉。尤其是他跟苗青青的事,她也听说过。她想,这个人想干什么呢?不料,她刚出现这个念头,就被邹志刚发现了,他说:“陶经理,你别紧张,其实在美女面前,我很绅士。”陶小桃又笑了,说你很幽默。
  其实,陶小桃输液的门诊部离家并不太远,车开了没多会儿,就到家属院门口了。陶小桃伸手指了一下,说:“到了,我家就前边那个楼。”这时候,邹志刚停住车,说这叫心长路短哪!我这人实诚,要绕上大立交,就能多转一会儿,这说话间就到了。好吧,你正感冒呢,我也不多耽搁你了。陶小桃说:“我知道邹总想打动我,你已经打动我了。你有什么事,你说。”
  邹志刚笑着说:“我既然图谋不轨,当然有想法。”接下去,他很郑重地说,“很简单,两条:一想请你给‘万花’的职工讲讲礼仪课。二,我听说,你已经辞职了。‘万花’缺一得力的副总,车、房都给配齐,不知你愿不愿屈就?”
  陶小桃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邹总,你的确是感动我了。我也非常感谢。你说的第一条,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时间你安排,我很愿意为‘万花’的职工讲讲有关商业礼仪方面的知识。你说的第二条,容我考虑一下。因为北京那边,我已经……”
  邹志刚一听,说:“你等等,如果是你男朋友,我可以让。要是其他,我是不让的。你还有啥条件,啥要求,尽管说。”
  陶小桃说:“就算是、男朋友吧。”
  邹志刚有几分惆怅地说:“你要这样说,我很伤心哪。我怎么总是晚一步呢?”
  陶小桃很抱歉地笑了笑。她知道,就是没有男朋友,她也不会去“万花”,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三
  上午,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上官云霓醒过来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抢救,孩子没保住,很可惜,那还是个女孩。大人,总算救过来了。
  上官由于失血太多,整个人白得像一张纸,轻得可以飘起来。醒来的第一句,上官就说,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尔后,她躺在病床上,就再也不说一句话。她两眼直直地望着屋顶。那不是屋顶,那是她自己。她是在看她自己!
  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可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心一意爱着的人,自己最信任最看重的人,感情上会出问题……这叫她痛不欲生!
  记得在一本书里,有人说过,爱是一剂毒药。你,上官云霓,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就爱上这样一个人呢?!是啊,你急着往前冲,你奋不顾身,你以为你看到了,可你看到了什么?你的热情,你的美丽,你的骄傲,换来的又是什么?那痛,一脉一脉地痛,就像是千万根针扎着!那悲凉,那寒到了心底的伤,是透骨的。生意,什么是生意?在这座城市里,你是怎么生、意的?你找到生的意义了吗?!
  古人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的就是那个字?千年一叹,为的也是那个字?对于那个字,那个把“心”包在中间的字,你究竟领会了多少?这是痴。是癫。一个痴,一个癫,早就告诉你了,可你不理解。这就是病中的知了?!这就是病态的颠倒?!这也是只有女人才做得出的。那个字真是害人哪!
  白,你眼前是一片白。白得刺眼。白得冰凉。谁说的,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世界是什么做的?那么脏,那么龌龊,偏偏让你看见了那龌龊。
  也怪你。是你扑上去的。是你把心当成了膏药贴上去的!那时候,你认准了他了,谁说都不行。无论你面前站着多少男人,你都看不见,你认定是他。他就是你的“金色阳光”!还说什么?
  上官,好好看看自己吧。泪,悄悄地,无声地,一滴一滴地落在枕头边上,湿了一片。
  就在这时,任秋风提着一个饭盒推门进来了。饭盒里盛的是他亲自做的荷包蛋。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可当他快要走到床前的时候,只听上官说:“你站住。”
  任秋风松了一口气,说:“你醒了?上官,你失血太多……”
  上官躺在那儿,脖子微微动了一下,默默地说:“你站那儿别动,听我说。”
  任秋风扬了扬手里的饭盒,说:“你得吃点东西。你……”
  上官说:“我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任秋风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才说:“你说。”
  上官说:“你要还是个人,就不要再往前走了。我请你出去。”
  任秋风站在那儿,心虚地说:“上官,这时候你不能生气……”
  上官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见你,你出去吧。”
  任秋风站在那儿,想了想说:“行,我出去。不过,你还是得吃点东西。”说着,他朝门外喊一声,“伍治哥,你,过来一下。”
  伍治进来了,大声喊着:“妹子,万幸啊,妹子!只要大人保住,还可以生……”
  上官不再喊他哥了,上官很直白地说:“伍治,你回去吧。你那事,我给你办不了了。”
  伍治看看任秋风,顺便给他眨了一下眼睛,说:“办了。妹夫给办了。你放心吧。那啥,妹子,照我说,妹夫这人,也不赖。人,谁不犯个错呢?错是错了。他都给我承认错了……”
  上官不听,上官说:“你替我打一电话,号码是9953427。那人姓陶,你记住,让她来一趟。好了,都出去吧。”
  伍治说:“好好,我马上打,我现在就去打。”
  出了门,伍治对任秋风说:“妹夫,小火炖豆腐,你得慢慢来,你得让她缓过劲儿来。”任秋风只默默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尔后,任秋风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吸了两支烟,又拐回来了。他进了病房,怏怏地站在那里,说:“上官,咱们,能谈谈吗?”
  上官很决绝地说:“不能。”
  任秋风说:“孩子……”
  上官冷冷地说:“你不要给我说孩子……你是杀手。”
  任秋风说:“你过去,没这么任性。你总得听我说说……”
  上官说:“不要说过去。过去,我信过你。现在,我不信了。你走吧,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任秋风说:“就算我犯了错,你总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上官“哼”了一声,说:“你自己说过的话,如此健忘?”
  任秋风说:“我说什么了?”
  上官默默地说:“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
  任秋风再不吭了,他已无话可说。是啊,他怎么成了苗青青?
  
  四
  接到那个电话,陶小桃就来了。
  当听说孩子没保住的时候,小陶一下子掉泪了。她轻轻地握住上官的手,两人默默地就那么相看着。
  两人手握着手,似乎都想把心里积存的东西吐给对方,那是怎样的痛啊!可又无从说起,就一眼一眼看着,像是在看各自的人生。
  终于,小陶贴着她的耳边说,“你不能生气。我妈说,月子里,女人千万千万不能生气。一生气,就会落下病根,到时候,会终身受亏。再治,也就晚了。”
  久久,上官默默地说:“我没有生气。”却突然又扔出一句:“我是生你的气。”
  小陶什么也不说,就望着她,是两人心对心地看着。
  上官说:“你辞职了。”
  小陶说:“是。”
  上官说:“你太自私,想一走了之。”
  小陶说:“其实,我也不想走。可如今上班,就像是演出,我实在是演不下去了。”
  上官说:“我知道。你肯定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忍无可忍。可我还是生你的气。咱们那么多年的同学,关系那么好……你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一想,心都寒了。”
  小陶心里一酸,说:“我不知道。要说知道,也是一种感觉。我不能把感觉上的东西当作事实告诉你,那不成了破坏你家庭了吗?我提醒过你,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好哇!”
  上官眼里一湿,说:“桃,你太善了。”
  小陶说:“你还爱他吗?”
  上官冷冷地说:“——爱过。”此时,上官心里痛极了,那过去,丝丝缕缕的,都在眼前,全是痛!她接着说,“那时候,一开始,我就以为是永远。可没有永远。”
  小陶说:“是。当初,我们都崇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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