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任秋风意味深长地说:“哈,你有了意中人了。”
  齐康民有点羞涩地说:“那啥,你不是知道了吗?”
  “妙啊!突然袭击。”任秋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尔后,往沙发上一坐,闷了一会儿,突然说:“怎么样?喝二两?”
  齐康民很严肃地说:“我戒了。我可是戒了。”
  任秋风说:“真戒了?”
  齐康民说:“这还有假?戒了,一滴都不喝了。”
  任秋风说:“行啊老康,你能把酒戒了,不简单哪。”
  齐康民说:“这有什么,不就是那点瘾吗,改了就是了。”
  任秋风突然又转了话题:“你对你的学生,都了解吗?”
  齐康民抬起头,说:“了解。怎么不了解?”
  任秋风摇摇头说:“我看未必。”
  齐康民说:“你啥意思?是不是钱多烧的?有话就说。”
  任秋风仍然没把话说出来,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你一个大教授,别把人看错了。”
  齐康民说:“我怎么会看错呢?我早就给你说过,我推荐给你的学生,都是最好的。”
  任秋风说:“有些人,有些事,你还真看错了。”
  齐康民又开始较劲了,说:“不可能。错的是你吧?我看人,从没出过错。”
  任秋风乜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叹一声,说:“老康啊,我看,你这个婚怕是结不成了。”
  齐康民一下子怔住了。他望着任秋风,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一点什么,可他没读出来,就说:“你这人,说一半咽一半,明说吧。”
  任秋风冷不丁地说:“狡兔三窟啊!”
  齐康民心里急,说:“真成奸商了?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有啥你说嘛。”
  任秋风说:“我也是为你好。那我可说了。”
  齐康民说:“你说。”
  任秋风说:“你爱上你的学生了,江雪。对吧?” 齐康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说:“对。”
  任秋风说:“她爱你吗?”
  齐康民愣了一下,说:“这话说的……怎、怎么了?”
  任秋风说:“这一点很重要。她爱你吗?”
  齐康民一慌,竟有些结巴了,说:“那那那、那还用说。”
  任秋风摇摇头,哼了一声,说:“老康,实话告诉你,你这个学生,哼,不怎么样啊!”
  齐康民火了,说:“我的学生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不说算了。你走吧!”
  任秋风说:“老康,咱们还算是朋友吧?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吵是吵,可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我也是为你好啊!算了,不说了,你自己看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照片,“啪”一下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齐康民哆嗦着手,拿起了那些放在桌上的照片,这些照片拍的全是一些很私密的镜头:有江雪跟邹志刚在汽车里的,有江雪跟邹志刚在黑井茶社里的,有两人在饭馆里吃饭的,还有江雪穿三点式跟邹志刚两人在游泳馆里的……齐康民看了没几张,就吼起来了。他“啪”一下把照片往茶几上一摔,指着任秋风的鼻子说:“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卑鄙!无耻!这,这完全是捏造!是诬陷!”
  任秋风坐在那里,点点头说:“对,说得对,我卑鄙,这都是我捏造的,是我没事拍着玩呢。”接着,他直直地望着齐康民,“你也不想想,我会去拍这样的照片吗?这是我拿钱买来的!”
  齐康民忽地站起身来,说:“你给我滚!从现在起,咱们绝交!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了!”
  任秋风慢慢地站起身来,这一刻,他有些头晕,身子晃晃地,说:“老康,几十年的朋友,不做了?”
  齐康民抖着手说:“请你立即离开这里!”
  任秋风咬着牙,气乎乎地说:“你这个学生,我是如此看重她,信任她,可她背叛我,背叛‘金色阳光’!”
  齐康民根本不听他说,只默默伸出手来,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任秋风边走边说:“老康,你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但我要告诉你,我从不造假!”
  齐康民瞪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当任秋风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老康,你这么爱她,你见识过——桃花吗?”
  齐康民像是被击倒了似的,傻了一样直直地望着任秋风,眼里竟出现了莫名的恐惧!
  任秋风以为他没听明白,又一次重复说:“我想,你一定是见过那桃花了。她背上的桃花!”
  此刻,齐康民像疯了似的抓起一只茶杯甩了出去,奋力喝道:“滚——!”
  茶杯摔在了门角上,碎了。门“咣”地响了一声,又关上了。齐康民像一堆泥似的往沙发上一出溜,嘴里喃喃地说:“捏造,这完全是捏造。你不要相信……”他闭着眼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尔后,他的眼睁开了一条缝儿,瞄了一眼沙发上的照片,又赶忙把眼闭上,自言自语说,“不看。我不看。坚决不看。”
  可是,他心里已经伸出了一只手,很长的手……
  
  三
  齐康民又开始喝酒了。
  酒是好东西,它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让人暂时忘却。可酒里又会长出一种东西,那就是忧伤。越喝,心里的伤口越大,越喝,往日的记忆就越清晰……于是,齐康民对自己说,我得去问问她,我要问一问。
  齐康民是喝了酒之后去找江雪的。那个小区他是很熟悉的,他在那里跑了一个月,就为了给那套房子换一换空气。
  当晚十点半,一个不该敲门的时间,喷着满嘴酒气的齐康民敲开了江雪的房门。江雪看到他的时候很生气,是真生气了。江雪说:“你又喝酒了吧?我说过多少次,不让你喝酒,你怎么就不听呢?”
  齐康民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笑着,笑得很傻。他笑着说:“酒,酒是个好东西。酒让人清醒。”
  江雪穿着一身睡衣立在门口,像吵孩子一样没好气地说:“快进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我可告诉你,下次再喝成这样,我就不让你进门!”
  进屋后,他站在那里,四下看了看,摸了摸脑袋,没头没尾地说:“一醉解千愁啊。莫非,我我我,成了人家的一首词了?”
  江雪冰雪聪明,一句话就戳到了要害处:“哼——是陆游那首‘错错错,莫莫莫’吧?‘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对吧?好啊,你走。你走吧!”
  齐康民一下子没词了,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就那么晃晃地站着。片刻,他一拍脑袋,突然说:“不不。是唐、唐婉的‘难难难,瞒瞒瞒’——‘世情凉,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
  江雪想他又喝高了,就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先是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尔后回身拿了一条毛巾,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柔声说:“好了,知道你学问大。不让你喝,是为你好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喝酒伤身,以后别再喝了,行吗?”
  齐康民眼里突然有了泪,他哭了。
  江雪一怔,弯腰拍拍他,笑着说:“哎,哎,老康,不至于吧?你看你,怎么像个孩子?好,好,我不说了。我知道你是大教授,爱面子。”
  齐康民喃喃地说:“雪,小雪。我爱了你三年,又等了你三年,数一数日子,六年了。呵,整六年……”
  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齐康民抬起泪眼,说:“这六年里,我没提过非分的要求吧?”
  江雪说:“没有。”
  齐康民说:“那,我现在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雪望着他,久久,说:“你提吧。”
  齐康民却一下子哑住了。他的嘴像是贴上了封条似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太痛苦了!
  江雪瞪着一双毛毛眼望着他,见他久久不开口,就鼓励他说:“说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
  江雪急了:“说呀!”
  齐康民两手捧着脸,又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想看看……桃花。”
  江雪的脸陡然起了变化,那是惊鹿一样的表情!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活过来似的,抱着两个膀子,默默地,问:“是谁告诉你的?你,听说什么了?”
  齐康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又垂下头去,默默地摇了摇头。
  江雪再次追问:“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齐康民的头低低地勾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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