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蜀山风情画(下篇)

作者:李世宗




  汪三槐想不到袁子斋有这一手,急得他“这这这”地说不出话来。秀才娘子啐了一口,骂道:“什么汪镖师,老不省事的。依我看,打得好。毛苍然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动他一根毫毛,老娘就跟他拼了!”
  众人听得秀才娘子骂老不省事,都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竟哈哈大笑起来。
  何八太爷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女人,大概有点物伤其类,于是,愤愤地将烟杆子在桌上一敲,叹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汪三槐忙上前喝住秀才娘子。“女人家别多嘴!”然后和袁子斋拱拱手说,“袁兄你太多心了,今天兄弟设宴为了啥?就是感谢两位师父救命之恩,怎么说起过去的事来了。今天毛师父不计前嫌,赴汤蹈火救了我妻子,并且不图酬报,如此见义勇为,我汪某感恩还来不及,怎敢恩将仇报呢?”说完走到毛苍然面前,深深一揖道,“老弟,过去的事就甭往心里记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今后用得着我汪某的地方,我尽力奉承便是了!”
  袁子斋见汪三槐捐弃前嫌,心里十分高兴,对众人高声说道:“汪三槐乃一方之主,又如此通情达理,不计小怨,定能政通人和。今天,我们为地方安宁与和睦痛饮一场吧!”
  众人一听都兴奋起来,纷纷举杯祝酒。
  曾廷宇端着一杯酒,走到毛苍然和智伦面前问道:“二位师父能饮酒乎?”
  毛苍然说:“我俩入乡随俗,不拘戒律!”
  曾廷宇连连点头道:“好!我也是个洒脱人,不喜欢清规戒律,请干此杯!”
  毛苍然接过酒一饮而尽,说道:“学监先生学问渊博,见多识广,回乡举办新学,造福桑梓,令人钦佩。只恨我遁入空门,不然,一定拜在门下,求先生教诲!”
  曾廷宇忙说:“岂敢!岂敢!廷宇在外浪迹多年,深知国家之所以受列强侵略,一是政治腐败,二是国民愚弱。所以我主张兴学校,以启迪文明;倡国术,以强民体质。两位师父俱是武林高手,如能接受聘请,担任敝校体操教席,教学生学点棍棒拳术,那才造福桑梓呢!”
  众人一听都说:“这个好,两位师父就答应了吧!”毛苍然想,这样接近学生,可以更好地进行革命活动,并能得到曾廷宇的帮助,便慨然应允。
  罢宴后,毛苍然回家看望两年不见的老母。正好粉棠花也在,一见小毛牛做了和尚,咬牙切齿地骂开了:
  “不中用的东西,无情无义,把花娘都忘了,要是花娘还在等他,岂不辜负了她一片痴情……”
  毛苍然忘了解释,他痴痴地望着粉棠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于花娘,毛苍然何尝一日忘怀?然而,花娘在哪里呢?
  
  花月红踏青遭“色劫”
  
  洪雅县城南梅花巷里,有座小小院落,三间低矮的瓦房,这便是蔡守儒的家。这蔡家,原也是有功名的,不过早已破落。到了蔡守儒这一代,更是每况愈下,他读了一辈子“子曰诗云”,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总算一手小楷字还写得不错,才在县衙里找到一个缮写公文的差事,算是个二等师爷吧。蔡守儒为人胆小怕事,对上司俯首帖耳,唯唯诺诺,所以知县换了一个又一个,蔡守儒依然伏在案上,没人抢他那条冷板凳。长期伏案工作,使他两鬓全白,腰佝背驼,颧骨高耸的脸上布满皱纹,鼻尖上一副老光眼镜使他更显老态,走起路来脑袋前趋,仿佛乌龟爬行。于是,人们赠他一个“蔡乌龟”的绰号。
  蔡守儒虽然其貌不扬,却艳福不浅,在他门可罗雀的破屋里,竟藏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前妻李氏的陪嫁丫头月红。前年李氏死了,月红被他连哄带骗收了房。
  这月红姓花,被曾老太太卖掉时不过十四五岁,如今也不过二十一二。这么年轻美貌的女人,厮守着一个丑老头能不怨恨?她每天饭来张口,水来湿手,一应家务事儿便都落在了蔡守儒身上,稍不如意便詈鸡骂狗。
  那天,蔡守儒又挨了月红一顿臭骂,心里很是憋屈。他听说鸦片烟能消气安神,便一头钻进烟馆。蔡守儒掏出五百钱,买了一小盒大烟刚倒下床,忽然门外窜进来个发了烟瘾的烟鬼,口里不住地打呵欠,颤抖的手却紧紧地捏着一根绳子。蔡守儒支起腰来一看,发现绳子的一端,缚着一个满脸泪痕的小丫头。蔡守儒一望便知这是人贩子弄来的生意。想起近日月红说要买丫头的事,便跟人贩子搭讪起来。那人贩子说要把“货”弄到嘉定府去卖,可一连两天都没有下水船。蔡守儒探了一下口气,人贩子伸出四个指头说:“少了这个数不能卖。”
  蔡守儒笑了笑说:“老兄,现在不比从前了。北方闹兵患,南方闹饥荒,卖儿卖女的多得很,有的丢在路旁还没人捡呢。要是你真想脱手,我出这个价你看如何?”说完比了两个指头。
  那人贩子摇了摇头说:“这货跟货不同,你看这姑娘生得多乖,再过几年就长成大人了,那时卖给别人作妾,或者卖到窑子里,少说也得几百块。你真的要买,少了这个数便拉倒!”说完比了三个指头。蔡守儒想了想说:“三十块就三十块,不过你得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会儿就来。”说罢便跑回家里拿了三十个大洋,返回烟馆。那人贩子正眼巴巴地等着拿钱烧烟,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达成了交易。
  这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娘。
  蔡守儒将花娘带回家,那月红一见花娘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她长得跟自己小时候一样,连姓名都有点相同。再听说是从宫保府里卖出来的丫头,联系自己的身世,遂起了同病相怜之情,说:“这孩子跟我一样可怜,我怎么忍心叫她作我的奴婢?好在我们无儿无女,就认她作女儿吧!”
  花娘见这位年轻漂亮的太太要收自己做女儿,便一头跪下去,叫了一声:“妈!”这是她几年来梦中不停叫着的一个字。然而,今天立在自己面前的,却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亲妈,她心里一酸,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花月红一把拉起花娘,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一定想着你的亲妈了。你放心,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妈,我一定像妈一样待你,爱护你,你就别哭了!”说完又叫花娘拜过蔡守儒。花娘哪知道这老头是月红的丈夫,跪下去便叫:“爷爷。”引得月红大笑不止,指着蔡守儒骂道:“老鬼,瞧你这副模样,别说是做我丈夫,就做我爹还嫌老了呢!”经月红这么一说,花娘才明白过来,连忙改口叫了一声“爹爹。”那蔡守儒红着脸,尴尬地说:“罢了。罢了。叫什么都可以,反正是一家人了,有了女儿,我也松得口气了。”
  月红说道:“你松口气?女儿是我的,决不会让你当丫头使唤,你倒要明白点!”
  蔡守儒不敢多说,只好点头称是。他明白月红嫌弃自己,怕她出外招蜂引蝶,便对月红说:“我跟你说,花娘是宫保府里的丫环,现在曾四爷正四处找寻,你这样带着花娘出去,万一碰见他家什么人,那还得了!”花娘听说曾四爷正在找寻她,吓得直哭。月红无奈,便答应再也不出门了,每天待在家里,教花娘做些女红,有时还叫蔡守儒教花娘识些字。花娘聪明,教一遍就能记下,不到两年,便读完了《当家书》、《千字文》,蔡守儒也暗暗高兴。
  斗转星移,一眨眼便是辛亥年春天。尽管邻近州县都在闹革命党、同志会,洪雅这个偏僻小县,却依然风平浪静,公子哥儿们照常绿酒红灯,寻欢作乐。
  为了粉饰太平,县太爷裘悦书———出了个新春佳节大闹花灯的布告。这一年的春节,便比任何一年都热闹。从大年初一起,龙灯、花灯、狮子灯,走街串户,使整个县城都沸腾起来了。上九节是县里传统的月珠寺庙会之日,男男女女结伴出城,到月珠寺进香,名曰:“走百病”。
  裘悦书晓谕下属,要三班六房的官员们,都携眷出游与民同乐。作为末等师爷的蔡守儒,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包括在官员之内,回到家里,把县太爷的晓谕向妻子说了一遍。那月红一听差一点笑出尿来,骂道:“老鬼,你要带我出去呀!走在路上,别人说你是我的老爹,还是我的老公呢?别把牙齿给人家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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