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蜀山风情画(下篇)
作者:李世宗
围观群众虽多,却站得远远的,谁也不动手。何八太爷、杨四老太爷这些头面人物,赶到火场,也一个劲地喊着打火,但人们仍然站着不动。还是袁子斋明白,他挽起袖子走到人群中间,打了一躬:“各位弟兄,大家都是同乡共井的人,要识大体,顾大局,不计小怨。这水火无情,烧了汪三槐一家不要紧,要是烧了十家八家怎么办?袍哥人,义气为先,看着干啥,快动手啊!”袁子斋这么一说,袖手旁观的群众这才动起手来,提水的提水、拆屋的拆屋。可是,火越烧越旺,汪三槐的铺子眼看就没救了。
汪三槐忽地想起秀才娘子,他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问两个伙计都说不知道。正在着急,忽见一个丫环哭喊着跑来:“二老爷,不、不好了,新奶奶……”
“新奶奶怎样?快说!
“她,她在……楼上,还,没出来!”
汪三槐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狗娘养的,你是怎么服侍新奶奶的?”说着给了丫环一个耳光。
小丫环捂着半边脸哭道:“我扶着她下楼,她那小脚走不动,我又背不动她,想出来叫人去背,可出来就进不去了……”
汪三槐听了,发疯似地嚎叫起来:“天呀!这怎么得了!凤仙,凤仙啊!”
整个楼台都在烈焰包围之中,只见一个女人,从那楼上的窗口里,探了一个头出来,用手乱招,似乎在喊“救命!”
汪三槐一见,一把抓住袁子斋的手哀求道:“袁兄,你要救命啊!”袁子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汪三槐又抓住曾廷宇哀求道,“老弟,你见多识广,想法救救她吧!”曾廷宇叹了口气说:“都怪她那三寸金莲,这有什么办法呢?”他想了想,说,“我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就悬个赏吧!”
汪三槐一听,觉得言之有理,立刻对众人高声喊道:“谁能救出我的女人,赏银一百两,一百两!”见没人应答,汪三槐真的急了,又高声叫道:“五百两……一千两!”可在场的群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眼看大火就要烧着楼上的栏杆了,浓烟中突然有两个人影晃动,一眨眼,只见两个人扯着一个女人,走到栏杆上,纵身一飞,穿过火焰,落在街心。
众人一看,救人的竟是两个年轻的和尚。汪三槐想上前拜谢,那两个和尚转身一跳,飞上房檐,眨眼就不见了。
“好功夫!”
众人一片喝彩。汪三槐抱起吓得半死的秀才娘子,连连问道:“烧着没有?烧着没有?”人们看得清楚,秀才娘子依然是那样娇娇滴滴,连头发也没烧焦一根,只是那绣花鞋掉了一只,露出了纤纤玉笋。原来那三寸金莲竟是这样,四个脚趾全折断了压在脚掌底下,只剩下一个大指拇,尚能辨认出脚尖来;整只脚就像五月端阳剥了笆叶的粽子粑。这样畸形的脚步,平时走路都困难,遇着这样的火灾如何能脱身?
秀才娘子惊魂稍定,“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汪三槐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动,还是杨二嫂乖觉,上前帮助搀扶,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她扶上轿子,抬回乡下大院去了。
汪三槐的“三槐堂”只剩一片瓦砾,相邻的几家店铺已被打得穿枝透杆,片瓦不留。汪三槐都不在乎,只是担心当众许下的一千两赏银。要是那两个和尚真的前来索取,这么多的银子岂不花得冤枉!可也奇怪,两个和尚竟不知去向,也没人登门索赏,这使得汪三槐暗暗高兴,以为神灵保佑不该蚀此大财。
可是,秀才娘子却成天闹着要找寻那两个年轻的和尚,说是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何况救了她一条命!
汪三槐嘻皮笑脸地说:“我派人四处找寻过了,就是找不到,你叫我怎么办?”秀才娘子想想说:“袁子斋是通江大爷,来往人多,你到他那里打听打听不好吗?”
汪三槐不敢不去。袁子斋是个爽快人,一见汪三槐来,劈头就问:“送赏银来了么?”
汪三槐吓了一跳,忙问:“两个和尚在你这里?”
“在我这里等你赏银呢!”袁子斋故意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何况你是有身份的人,难道要别人登门索赏么?”
“当然,当,当然……”汪三槐愣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银子么……这个……一定筹……划!”
见他如同割肉的样子,袁子斋哈哈笑了。“你放心,我的手腕子不会向外拐的。你先请几桌客吧,叫你夫人多说几句感谢话,然后大家帮你方圆方圆。这人情好,吃水甜。你就别在银子上多考虑了。”
次日,汪三槐在袁子斋的聚仙居茶馆里叫了几桌席,说是感谢那些打过火的人。其实,来的都是本地的头面人物。
秀才娘子一身缟素,脸上薄薄地擦了一层脂粉,那韵味不亚于戏里的白娘子。人们看了都暗暗叫绝:这样标致的女人,怎么死得?无怪汪总爷要悬赏一千两银子呢!
汪三槐请的客人全到齐了,只差那两个和尚了,大家等了会,有些耐不住了。何八太爷对汪三槐说:“不等了,开宴吧!”
汪三槐走到客人中间,拱了拱手说:“诸位,鄙人治家不严,下人疏忽,以致酿成回禄之灾,牵连邻舍,累及亲友。今天鄙人聊备薄酒,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说罢,向众人作了一揖,然后继续说,“值得庆幸的是,拙荆身陷火海,多亏两位师父见义勇为,冒死相救,才得以绝处逢生。如此大恩,千金难报,鄙人早已许下诺言,悬赏若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众人频频点头。
“然而,可是……”汪三槐一个大转弯,“赏银多少还得量其所有,鄙人遭此厄运,已弄得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如今手头拮据,东借西挪,才凑足区区小数,虽然不尽人意,不过鄙人也已竭尽全力了。所以等两位师父来时,还望大家从中方圆,务使了结此事,鄙人感激不尽!”说完又作了一个揖。
大家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汪三槐请大家来,是当“市侩”、当“说客”的。可要是讨价还价不成,那两个和尚动起武来,谁能吃得消?在座的不由都捏了一把汗,坐在席桌上,谁也不敢动筷。
忽听外面喊道:“袁大爷回来了!”众人往外一看,只见袁子斋领着两个年轻的和尚大踏步走进茶馆。那两个和尚身穿缁衣,脚穿布鞋,颈挂佛珠,头顶上留着青青短发,齿白唇红,倒像戏里的唐僧和尚。
大家纷纷站立起来。袁子斋向众人拱了拱手,说:“诸位,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现在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那天从火海里救出总爷太太的师父!”
众人报以友善的笑和一片掌声。
“这位姓毛,法号苍然。”袁子斋拉着毛苍然对众人说,“其实,他是本地人,就是毛二嫂的儿子。”
汪三槐一听,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会吧!可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两年前的小毛牛,不禁怒火往上一蹿,正想叫人拿下,却见秀才娘子走到毛苍然身边问道:“你就是毛二嫂的儿子毛凤麟吗?我听先生说过你的名字!”
“是的,师母,我叫毛凤麟。”毛苍然回答说。
“真想不到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秀才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捧到毛苍然面前,“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吧!”
汪三槐一看差点叫出声来———五百块大洋!天啦,这不是杀人吗?正想上前阻挡,却见毛苍然摇着头说:“你是我的师母,救你是学生应该的事。出家人四大皆空,拿财帛何用?请师母收回去吧!”
袁子斋也上前劝道:“嫂子,你就收回成命吧。常言说得好‘财帛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他们都是义士,你就别难为他们了!”
秀才娘子还想说什么,汪三槐忙一步上前,从妻子手中夺过银票。“两位师父不收,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说完,将银票赶紧揣进衣裳包包里,仿佛怕它飞了似的。
袁子斋笑了笑,拉着汪三槐说:“总爷,今天趁大家都在这里,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和盘端出来吧。你心里也清楚,这位毛苍然师父,就是两年前打伤令兄汪镖师的小毛牛,你不是要捉拿他么?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就请你发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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