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蜀山风情画(下篇)
作者:李世宗
“我们来迟了一步,这刺客比李汉三还凶呢!”七姑子咬紧牙关说。
“姐姐,看来我们不能回柳江去了!”花娘说。
“嗯!”七姑子点点头。
两个姑娘将毛苍然扶上马背,慢慢地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里……
洪雅县城。
裘悦书回城复任后,从小皮箱里拿出那块“洪雅正堂”的官房大印,把玩了一阵之后,才在一张告示上盖上了一块模糊不清的大红巴。那告示上写着:“乱党已平,王法难容,凡诸附逆,一律严惩不贷……”于是,进行大逮捕。凡是为同志军筹过粮饷、当过差,甚至送信带路的人,都脱不得手。第一个被抓的是李保华和方三娃。
方三娃带领同志军抄过宫保府,是曾四爷指名逮捕的要犯,自是死罪难逃。李保华虽然组织过同志会,与同志军筹措过粮草,但他是县咨议会的议员,又是堂堂廪生,所以有几个朋友联名来保,但被裘悦书驳了回去。
那天裘悦书回到张家花园,月红强压着内心的悲痛问:“悦书,李保华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裘悦书瞥了她一眼,说:“杀!”
月红一听,吓了一跳,但脸上仍堆着笑容说:“你是说来吓我的么,别开玩笑了!”
裘悦书声色俱厉地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他是乱党,死有余辜!”
月红便也敛了笑容,正色说:“你怎么说这样话?你在危难的时候,李保华释放过你。他对你有活命之恩,你说过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恩情,难道你就忘了不成?”
裘悦书哈哈一笑,说:“君子能屈能伸。这些话我都说过。不过,那是我用的‘金蝉脱壳’之计,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月红说:“人总该讲点信义,得人滴水之恩,不说涌泉相报,至少也不能反脸不认人呀!”
裘悦书把脸一沉:“我能跟乱党讲信义吗?过去他释放我,因为我是朝廷命官;现在我杀了他,因为他是乱臣贼子。这能够相提并论吗?本县要在这次平乱中,效法曾大帅尽忠朝廷,杀乱党绝不软手,将来建功立业,官上加官!”说罢,将脑袋高高地仰着,仿佛已官加三等似的。
月红还想以情动他,走上前摇着他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说:“老爷,李保华释放你时,我是保人啊!你就念在我们夫妻情份之上,饶他一命吧。我服侍你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裘悦书哼了一声,说:“那次你劝我释放毛苍然,就上了你的当。你以为我像李保华一样好迷惑?你那一套迷惑不倒我,去吧!”说完,杀气腾腾地走了。
月红万万没有想到,平日对她百依百顺的裘悦书,如今却反脸无情,为了染红自己的顶子,连夫妻之情也不顾了。她好后悔,却又欲哭无泪……
辛亥年古历十月廿八日,天空阴云密布,寒风瑟瑟,落叶纷飞,一片萧杀景象。
从衙门口到县门洞,站满了堂勇兵丁。李保华与方三娃头插标子,被五花大绑押了出来,李保华高声喊道:“满清就要垮台了,同志军一定打回来,狗官命不长了!”
方三娃也跟着喊道:“狗日的曾老四,老子在阴曹地府等你啊!”
李保华被绑在刑场的第一个桩子上。一位身穿孝服,头包孝帕的年轻女人在他面前铺好红毡,插上香烛,一头跪在他的脚下,眼泪汪汪地哭喊道:“保华,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劝你放走那没良心的狗官,如今他恩将仇报啊!”
李保华笑着说:“月红,不怪你!要怪只怪我软弱,我感情用事。不过,我也不悔。当时,你如果是我,也会那样的!革命嘛,总要有人去死。你别伤心,我的灵魂不会死的,一定会来看你,请你相信……”
“保华!你的魂魄来吧,我一定等着你呀!”
只听监斩官喊一声:“时辰已到,行刑!”两个刽子手将李保华拉到红毡子上,一眨眼已身首异处……
第二天,曾四爷在宫保府设宴为裘悦书庆功,满城绅士们都到了,只有裘悦书未到。曾四爷派人到衙门里候驾,师爷们都说大老爷还在温柔乡里做梦呢!于是赶到张家花园,叫了半天门,无人应声。几个人掀开房门一看,“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不好了,裘大爷被人暗杀了!”曾四爷和绅士们闻讯赶来,只见那裘悦书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殷红的血将床褥浸黑了一半。
曾四爷叫把月红找来,可月红已不知去向。曾四爷跺着脚说:“快追,她就是杀人凶手!”可是搜查了一天,连个人影儿也不曾见到。
就在裘悦书被刺的第二天,成都传来消息,赵尔丰向同志军投降,交出了政权,四川成立了军政府,叶荃部队已奉命改编。洪雅又反正了,接着是迎接新县长上任。
人们欢呼着改朝换代,辫子剪掉了。由于没有了皇帝,县知事也不叫大老爷了。不过,好多事情还和反正前一样,粮户还是粮户,绅士还是绅士,穷人还是穷人。
那些诱捕和刺杀毛苍然的人也依然无恙,有的还当上了师长、团长、县长,成了乱世英雄,实现了绅士们“脚踏两只船”的愿望。
花月红呢,她仍然回到了梅花巷,不过,谁也不敢再娶她了,连那个张二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这个女人好凶啊!连丈夫都敢杀,而且还是个县官,你敢跟她睡在一起么!”
粉棠花和毛二嫂呢,因为失去了女儿和儿子,气得疯疯癫癫,不知去向。
不知什么时候,在毛苍然出过家的宝月寺里,出现了三位老尼姑。每当朝霞灿烂的早晨,或是细雨连绵的黄昏,她们总要对着高山,对着森林呼唤:
“小毛牛,回来吧!”
“花娘,回来吧!”
“七姑子,回来吧……”
然而,回答她们的只有山谷里的回音和幽咽的山泉……(全文完)
【创作谈】
十年辛苦不寻常
李世宗
李成忠先生整整花了半年时间,在电脑中对《蜀山风情画》草稿进行了修改、誊正,并请画家江舫涛先生作了十幅插画,搞出了正规的整理稿。很多人对此不理解,说他是爱管闲事。世宗何人,有生之年能碰上这位古道热肠的忘年知己,也真是三生有幸,除了万分感激之外,还能说点什么!
“闲事少管,走路伸展,”这是中国人奉为尽美尽善的处世哲学。儒家传统,总是教导人们“安分守己,少管闲事”。当今,人们走进了一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时代之后,人们除了“言必曰利”之外,其价值观的取向,大抵在于多一事莫如少一事,谁也不想惹些虱子在自己头上爬。对于周围的事,当“看客”的多,爱管闲事的少了。
鲁迅先生曾说:“世人对好事之徒,每致不满,以为好事二字,一若遇事生风之意,其实不然。余以为今日之中国,却欲好事之徒多,盖凡社会一切事物,惟其有好事之人,而后可以推陈出新,日渐发达……”并且说,“没有好事之徒,就不会有文学家、杂文家……”现在我才明白,鲁迅之所以写杂文,他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因为他容不得人性中的缺点,人生的痛苦,社会的不平。他嫉恶如仇,遇到不公平之事,就要大声疾呼,就要奔走呐喊!
成忠先生从中国海洋石油南海西部公司退休回来,隐居洪雅,闭门谢客,潜心著作,写了不少文章,在《龙门阵》上发表过一些,主持正义,扬善激浊,不失为鲁迅先生称道的“好事之徒”。当他看了拙作《蜀山风情画》草稿之后,竟拍案而起,慨然承担起修改、誊正,甚至编排、出版的任务,而且“义不容辞”。世宗老也,二十年间跻身文场,写了近百万字的小说、散文、戏剧、诗歌,却是“贫居闹市无人问”,曾有人高喊要出版我的戏剧集,最后也不了了之。因为我是个无名小卒,如果头上带了个“长”字,别说是文章,就是开会的讲稿,也有人奉为宝贝,用公款精工付印,到处散发,以讨得权势者的欢心。我是什么人?一个尸遗余气的穷老头,无权无势,弃置于道旁的一块顽石罢了。而成忠先生却把这块顽石看成什么“深藏于民间的璞玉”,而要加以“精心雕琢,让其面世”。如此自找麻烦,他能得到什么?名乎?利乎?都不是。我想除了他可怜我这个老老儿之外,那便是因为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是一个鲁迅先生说的“好事之徒”,除了这个解释,还有什么呢!
更让我感激莫名的是《中华传奇》杂志社。为出此书,我不仅耗尽了几十年可怜的一点积蓄,且欠下一笔难以偿还的债务。《中华传奇》恰在此时看中拙作,并先行支付了一大笔稿费,使我得以了却压身之累。我已年过八旬,这一生也就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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