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蜀山风情画(下篇)
作者:李世宗
裘悦书又将惊堂木一拍:“本县问你为什么要附逆乱党?”
“大人的话,小人听不懂。”
“你不要装疯卖傻!”刑名师爷在旁插话道,“大人问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党?快快从实招来!”
“哎呀,大人冤枉。小的沿门托钵,每日只知化点斋饭来充饥,不知道啥叫革命党。”
“你不是革命党,一定是同志会!”
“童子会?不不不。回禀大人,小人逢斋必赶,什么土地会、观音会、火神会、城隍会都赶过,就是没赶过童子会!”
“胡说!”裘悦书喝道,“你既未参加革命党,也未参加同志会,为什么在你身上搜出那些传单?”
“大人,冤枉啊。那些字纸是我在化斋路上捡起的。我们出家之人,看见有字的纸不捡起来,二辈子要成睁眼瞎的,所以我捡起来揣在怀里。正要送到‘字库’里烧化,谁知就被差哥搜了出来,真是祸从天降啊!”
“一派胡言。大路之上,人来人往,别人都未捡得,偏偏是你捡得?明明是你私通乱党,递送传单,妖言惑众,阴谋造反!我念你年轻无知,误入歧途,只要你从实招来,本县可以从轻发落,否则严惩不贷!”
“阿弥陀佛。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句谎言。出家之人与世无争,怎敢造反啊?”
“啪”。裘悦书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喊道:“来呀,动刑!”
两个差役应了一声“喳”,便把毛苍然按在老虎凳上,压上砖头,勒紧绳索,爬上杠子使劲一压,只听毛苍然惨叫一声,便不作声了。
裘悦书动了一阵刑,得不到什么口供,时已天亮,才叫收监,退堂。
话分两头,且说昨晚半夜三更,衙役到蔡守儒家禀报裘悦书,也惊醒了花娘。花娘听得拿住了革命党,一夜没合上眼。第二天,蔡守儒吃过早饭上衙门去了,等到他回来吃晌午饭,花娘问:“爹,你在衙门里办事,看见过昨晚拿住的那个革命党没有?”
蔡守儒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革命党,听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和尚,姓毛,关进牢里啦!”
花娘一听,犹如晴空霹雳。她放下碗筷,勉强支持着身子,脚手发软地回到房里,一头扑到床上,嚎啕大哭。月红忙赶进房里,问:“你哪儿不舒服?妈去请太医!”
花娘一头扑到月红怀里:“妈呀,不好了,小毛哥被捕了!”
“什么小毛哥?”
“就是,就是……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你们是亲戚?”
花娘想了想,说:“他是我表哥!”话没说完,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月红听得这和尚是花娘的表哥,岂可袖手旁观,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于是,安慰花娘道:“这点小事你哭什么?全包在妈身上,我要他放人,他敢不放!既然那和尚是你表兄,我们便是亲戚了,亲戚落了难,坐了牢,岂能不去看看?你快去梳梳头,洗洗脸,收拾收拾,我跟你一块儿到衙门探监!”
花娘听说要去探望她朝思暮想的小毛哥,那颗心激动得像要跳出胸膛一样,稍事整理,便跟着月红出了大门,直往衙门口奔来。
毛苍然被两个差役夹进牢房,丢在阴暗潮湿的土地上,不知躺了多长时间,才慢慢苏醒过来。凭着高墙上小窗射进来的光亮,毛苍然看清楚了,牢房里没有床,四壁墙脚下丢了些乱草破席,犯人都躺在地上,一个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好像死了没埋的僵尸。毛苍然忽地觉手上脸上痒乎乎的,接着周身都痒了起来。他顺手一扪,便在颈脖子上扪着个跳蚤,再撩起裤脚一看,两个臭虫正沿着小腿往身上爬。他心里一急,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一翻身坐在地铺上,呆呆地望着对面高墙上的小窗洞,发起愣来。他检讨自己几个月来的工作,联络同志、组织同志会从未发生过差错,昨晚偏偏碰到巡逻的黑狗子,两支九子火对准他的胸膛,叫他乖乖就擒了。他真后悔,不该把那些传单带在身上,如今被搜了去,成了革命党的铁证,看来必死无疑。死不足惜,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在流血,他多么想看看反正之后的中华大地究竟是什么样子?民主自由又是什么样子?还有一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就是到死也没寻着花娘!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便簌簌地流下来。正悲伤着,忽然一个黑狗子进来喊道:“毛苍然在哪里?”
毛苍然以为是提审他,站起来高声应道:“在这里!”
“快出来,有人探监!”
毛苍然连忙走出牢房,黑狗子看了他一眼,怪笑了两声,说:“想不到你这和尚有点名堂,有两个女人来看你!”
毛苍然惊问道:“什么女人?”
“去看看你就知道了!”黑狗子领着毛苍然来到“升子门”前。这“升子门”不过是在大铁门上开的一个小孔,只容得一颗脑袋伸进伸出,它是犯人与探亲者见面的唯一通道。毛苍然将脑袋一下伸了出去,监外阳光刺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位穿红着绿的女人,站立在升子门外。他正要把头缩回去,忽听一个女人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小毛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花娘呀!”
毛苍然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不禁惊叫起来:“天呀!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声“天呀!”仿佛把他几年来的离愁别恨、相思之情、跋涉之苦一下吐了出来。他万万不曾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竟与花娘相会在升子门前!莫非这是梦么?然而,眼前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花娘还是从前那样粉酥酥的脸儿,水灵灵的眼睛,只是长高了,长得比从前丰满了。看她珠泪滚滚,柔肠寸断的样儿,毛苍然一阵心酸,差点晕了过去。他多么想飞身而出,像小时一样跟她擦擦眼泪,说说悄悄话。可是,那铁枷一样的升子门,将他的脖子紧紧卡住,想向前迈半步也不可能!花娘原有千言万语要向他的小毛哥倾诉的,可到了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腮边不断地往下滚落。
“不要伤心了!”月红扯住花娘的衣服说,“你们表兄妹见了面,正该高兴才是,哭哭啼啼旁人看见不好!”
花娘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指着月红对毛苍然说:“这是我妈,你就叫姑妈吧!”毛苍然见月红穿着不俗,知道花娘是她的养女,不敢多问,便顺着叫了一声“姑妈!”
“唉!”月红叹了一口气说,“看你这聪明样儿,怎么年轻轻的就当了和尚?出家已经可怜了,还要无缘无故地坐牢,这不是造孽么!”
“妈,他是冤枉呀!”花娘抹着眼泪说。
“我知道。”月红上前一步,小声对毛苍然说,“你放心,既然你是花娘的表兄,我一定设法把你放出来,你就耐心点儿吧!”
“阿弥陀佛!”毛苍然连忙念佛道,“姑妈你能救我出去,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我天天为你念佛诵经,让菩萨保佑你百年长寿!”
月红笑道:“你们这些化缘和尚,嘴巴就是乖,口里说得莲花现,真叫人可怜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光洋,递到“升子门”前说,“拿着吧,坐牢没有钱是要受气的!”
毛苍然身无半文,在这种情况下,真是雪里送炭,自然不会客气。可升子门太小,伸不出手来接。正踌躇间,忽听黑狗子叫道:“快走,总爷查监来了。”
毛苍然把口一张,花娘明白,忙从月红手里抢过钱来,一下塞到毛苍然的口里,一眨眼,那升子门便“砰”地一声关着了。
裘悦书纳妾花月红
那时审理革命党人的案子,一般都放在晚上。因为属于重大案件,以免百姓来听。
毛苍然过了几次堂,还是那几句供词,审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却把裘悦书弄得熬持不住了。为了审理这个案子,十多夜没到月红那儿去,月红却接二连三地给他捎信来,弄得他神魂不定,审案时也没精打彩。
一天夜里,裘悦书忽然对刑名师爷说:“这案子今晚不再审了,毛和尚既然是革命党,必然有同伙。本县今晚要出衙私查暗访,如果找到一点证据,何愁他不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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