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赤裸的午餐(下)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 作 马爱农 译




  党总部的公告由青春期痴呆、拉塔病人和猿猴用猥亵的字谜游戏拼出,索鲁比人放屁为信号,黑人开闭嘴唇闪现金牙发报,阿拉伯暴乱者把圆滑的大宦官扔进汽油燃烧的垃圾堆——他们是最好的烟雾弹,黑沉沉地挂在空中。交杂的旋律,驼背乞丐忧伤的排箫,钦博拉齐明信片上袭来的寒风,斋月的笛声,风中巷子里的钢琴声,断续的警察呼叫,广告传单与街头斗殴同步拼出SOS。
  两名间谍接上了头,扰乱外国扩音器,传递原子弹机密,那复杂的密码全世界只有两位物理学家佯装能破译,而这两位互不买账。后来接受密码的间谍被处以绞刑。
  老心脏病患者的呼吸节奏,肚皮舞女郎的摇摆,油污水面上汽艇的突突声。
  侍者让马提尼酒掉了一滴在穿灰色法兰绒西服的大佬身上。大佬潜逃去赶六点十二分的车,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吸毒者正从杂碎店厕所窗户爬出去,当高架列车隆隆驶过时。那个在沃尔多夫被牛仔了的跛子,生出一窝耗子(牛仔:纽约黑话,指把那狗日的就地正法。耗子是耗子是耗子。是告密者。)愚蠢的处女留意那英国上校,他挥舞长枪骑马驶过,枪尖上扎着一只尖叫的野猪。优雅的老同性恋光顾附近酒吧,去接收死老妈的简讯,他活在神经突触中,能刺激那令人兴奋的同性恋殴打者。男孩们在学校厕所手淫,知道彼此是X星系来的间谍,转移到廉价夜总会,寒酸而自负地坐在那儿喝酒醋,吃柠檬,捉弄那演奏次中音部的萨克斯手,那是个戴蓝眼镜的新潮阿拉伯人,被疑为“敌方发送者”。国际吸毒者网络……在配有家具的房间中绑扎……在生病的早晨哆嗦……(老皮特的人在中国佬洗衣店的里屋吸黑烟。忧郁宝贝死于时间过量,或戒毒呼吸停止——在阿拉伯——巴黎——墨西哥城——纽约——新奥尔良——)生者和死者……病态或毒品作用下……吸毒,戒毒,戒了又吸上的……向着海洛因的电波前来,药商正在多洛雷斯街吃杂碎……在比克福德自助餐馆蘸汤吃重奶油蛋糕……被吼叫人群赶到交易广场。全球的瘴气挤在瑟缩的原生质里。暴乱者在受焚黑人的尖叫声中交配,格格大笑。孤独的图书管理员在带着口臭的精神之吻中结合。那流感的感觉,兄弟?喉咙痛像午后的热风一般持久不退,扰人心神?欢迎光临国际梅毒会馆——“卫理公会主教遭天谴的”(用来检查局部麻痹的那种口齿不清的说法)或是第一次悄然而至的下疳使你成为合格的会员。
  生命力积蓄器和森林深处振动着无声的嗡鸣。当戒毒警甚至上下班人流阻塞了胆固醇通道,城市突然沉寂。情欲高潮的信号火焰在世界上空迸发,一个吸惯大麻的家伙跳起来高叫着“我害怕”跑进墨西哥的夜色中,挫败全世界人的后脑。刽子手看到犯人吓得遗屎。刑讯者对着顽固受刑者的耳朵大喊。持刀斗殴者在肾上腺素作用下拥抱。癌症在门口,带着歌唱电报……
  
  豪泽与奥布赖恩
  他们那天早上八点钟向我走来时,我就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会知道呢?只是寻常的搭车人,但不大寻常。
  豪泽在吃早餐,中尉打来电话:“我要你跟你的搭档去市里时顺便带一个人,姓李,威廉•李,他住在兰普雷旅馆,刚出百老汇大街,103号。”
  “我知道旅馆在哪儿。也记得那个人。”
  “好,606房间,只要把他带来,不用花时间搜查那地方。不过要带上所有的书、信件、手稿。所有印刷、打字或手写的东西,明白?”
  “明白。可这是哪一出啊……书……”
  “照办就是了。”中尉挂断了。
  豪泽和奥布赖恩,两人在市缉毒队有二十年了,跟我一样是老资格。我吸毒有十六年了。他们执法不是特别严厉,至少奥布赖恩不是。奥布赖恩是白脸,豪泽是红脸,一支杂耍队。豪泽还没说话就要打你。然后奥布赖恩给你一支古金——就像一个要吸古金的警察……开始摆出警察的攻心手段,那真是堪称上乘。不是坏人,我不想这么做,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正在绑扎准备进行早上的注射,他俩用万能钥匙开门进来了,那是一种特殊的钥匙,即使门从里面锁上并且锁孔里插着钥匙时也能开。我面前的桌上是一包海洛因、长钉、注射器(我在墨西哥养成了用常规针管的习惯,再未用过滴管)、酒精、棉花和一杯水。
  “好啊,”奥布赖恩说……“好久不见喔?”
  “穿上外套,李,”豪泽掏出了枪。他说话时总是要掏枪,为了心理效果,防止对方冲向厕所、水池或窗户。
  “我可以先过把瘾吗,大哥?”我问……“这儿有足够的证据……”
  我在想如果他们说不行,我怎么去开我的手提箱呢,箱子没锁,但豪泽手里有枪。
  “他要来一针,”豪泽说。
  “哦,你知道我们不可以,比尔,”奥布赖恩用他那甜腻腻的声音说,把名字拖长了念,带着一种曲意奉承的亲密,残忍而猥亵。
  当然,他的意思是,“你能为我们做什么呢,比尔?”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笑容停留得过长,令人憎恶,赤裸裸的,一个涂脂抹粉的性变态者的笑容,集中了奥布赖恩那暧昧角色的邪恶一面。
  “我可以给你们安排马蒂•斯蒂尔,”我说。
  我知道他们特别想要马蒂。他干了五年,没有一个人因为他入狱。马蒂是个老手,对于跟谁做买卖非常谨慎。他对一个人特别熟悉了才会去挣他的钱。谁也不能说他因为我而坐牢。我的名声无可挑剔,但马蒂还是不肯跟我打交道,因为他认识我的时间还不够长。马蒂就是这样多疑。
  “马蒂!”奥布赖恩说。“你能从他那儿弄到货吗?”
  “没问题。”
  他们不相信。一个人当了一辈子警察,肯定会培养出一套特殊的直觉。
  “好吧,”豪泽最后说。“但最好由你送货,李。”
  “行,我送。不瞒你说,我喜欢干这行。”
  我捆扎胳膊准备注射,激动得双手颤抖,典型的毒瘾鬼。
  “他就是个老瘾虫,小子们,一个没啥危险、破烂潦倒的老瘾虫。”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我预想的那样,我摸索血管时豪泽别过脸去。这景象惨不忍睹。
  奥布赖恩坐在椅子扶手上抽一支老金,用那种迷迷蒙蒙的目光望着窗外,好像在想“等我拿到补助金要做什么”。
  我一下扎中血管。一股鲜血忽地冲进注射器,实实在在的,像一根红线。我用大拇指把活塞推下去,感到毒品咚咚地闯进我的血管,去喂那一百万个毒瘾发作的细胞,给每根神经、每块肌肉带去精神和活力。他们都没有看我。我给注射器里灌满酒精。
  豪泽在摆弄他那把秃鼻子的侦探手枪,一把科尔特左轮手枪,一边在屋里东张西望。他能像动物一样嗅出危险。他用左手推开壁橱的门,往里看了看。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我想,“如果他往箱子里看,我就完了。”
  豪泽猛地转向我。“你完事了吗?”他恶声恶气地问。“最好别在马蒂面前往我们身上拉屎。”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他自己都很意外,吓了一跳。
  我拿起灌满酒精的注射器,把针头拧得紧紧的。
  “马上就好,”我说。
  我喷出一股细细的酒精,注射器往旁边一甩,直射向他的眼睛。他疼得大吼一声。我看见他用左手使劲抓挠眼睛,好像要扯下一道看不见的绷带。我赶紧单膝跪下,伸手去够我的箱子。我把箱子推开去,左手握住了枪把——我惯用右手,但还是用左手开了枪。我是先感觉到豪泽开枪的震动,然后才听见声音。他的子弹射进了我身后的墙壁。我跪在地上开枪,连着两枪打中豪泽的肚子,他的马甲掀了上去,露出窄窄的一条白衬衫。他嘟囔的声音可怕极了,接着身体往前一扑。奥布赖恩惊呆了,伸手去扯肩头皮套里的手枪。我另一只手抓住拿手枪的手腕,让它保持平稳——这把手枪的击铁被挫圆了,必须连发——击中了他红色额头的正中央,就在银白色发际下面两寸的样子。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灰色的,那大概是十五年前了,我第一次被捕。他的眼睛突然失去神采,他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脸朝下摔倒在地。我已经伸手去抓我需要的东西了,把笔记本、作品、毒品和一匣子子弹全划拉到箱子里。我把枪塞进皮带,一边穿外衣,一边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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