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赤裸的午餐(下)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 作 马爱农 译




  “可卡因虫,孩子,”乔说,一面把鸡蛋举到亮光前。“我有次跟艾琳•凯丽一起旅行,她是个爱运动的女人。在蒙大拿州的比尤特,她得了可卡因恐慌,在旅馆里乱跑,尖叫说华人警察举着切肉刀追她。我知道那个吸可卡因的芝加哥警察曾经出现过,身子是水晶的,蓝水晶。那女的发了疯,开始尖叫说联邦的人在追那家伙,追到这个巷子里,把他的脑袋按到垃圾桶里。我说,‘你在干什么啊?’那女的说,‘走开,不然我开枪打死你!我藏得好好的!’上面一念名单,我们就会去,对不对?”
  乔看看水手,摊开双手,以吸毒者的方式耸了耸肩膀。
  水手用他的感性声音说话,那声音在你脑子里重新组合,用凉冰冰的手指拼出句子:“你的联系断了,孩子。”
  男孩畏缩了一下。他那因吸毒而黑疤纵横的街头少年面孔,保留着一种野性的、颓丧的无辜;羞怯的动物透过恐怖的灰色阿拉伯图案往外窥视。“我听不懂,哥们。”
  水手突然现出吸毒者的清晰面目。他翻开衣领,露出一个黄铜的皮下注射针头,已经发霉,布满绿锈。“不用了……坐下来吃一块蓝莓点心,费用报销。你的猴子
  这里的猴子指毒瘾。
  喜欢这个……让它皮毛光鲜。”
  男孩感到在餐厅隔着八英尺被碰了一下胳膊。他被突然吸进隔间,噗地落下。他看着水手的眼睛,绿色的宇宙里荡着黑色的寒流。
  “你是贩子吗,先生?”
  “我喜欢的词是……媒介。”他响亮的笑声撼动男孩的躯体。
  “你有吗?我有面包……”
  “我不要你的钱,亲爱的:我要你的时间。”
  “我不明白。”
  “你要注射?你要抽?你要,晕晕乎乎?”
  水手抱着个粉红色的东西,摇得模糊起来。
  “是。”
  “我们坐独立线地铁。他们有自己的警察,不带枪,只是些笨蛋。我记得我和同性恋有次在昆斯广场失手。别去昆斯广场,孩子……邪恶的地方……警察出没。层数太多……警察从氨气很重的扫帚橱里冲出,像燃烧的狮子……落在可怜的扒手身上,吓得她血管僵死……她皮下注射一个礼拜,或是用纽约市给吸毒扒手免费提供的529号……所以同性恋、密探、爱尔兰人、水手要当心……去那儿前先往下看,沿那条线往下看……
  地铁驶过,黑色钢铁的巨响……
  (昆斯广场对扒手来说不是个好地方……层数太多,可供地铁警察藏身的地方太多,你伸出手就没法掩藏……)
  “敌杀死”干得彻底
  水手轻轻触摸房门,顺着涂漆橡木的纹理缓慢迂回,留下淡淡的、带着彩虹色的黏液涡旋。他连胳膊肘伸进门去,拉开里面的门栓,让到一边让男孩进去。
  沉重而无色的死亡气息充满了空屋。
  “这笼子自从有人熏过可卡因虫后一直没通过风,”水手抱歉地说。
  男孩那暴露的感官狂乱地四处探触。廉价公寓,铁路公寓,在无声的运动中震颤。厨房的一面墙边砌有金属水槽——是金属的吗?通到某种水族箱或水缸,内有半缸半透明的绿色液体。地上丢着发霉的物品,不知是做什么的,用旧了;一个三角腹带,看来是保护某种娇嫩的扇形扁平器官的;多层托带,撑子和绷带;一个多孔粉红色石头的大U字形轭;一端割开的小铅管。
  两个人体动作的涟漪搅动了死水般的空气。积满灰尘的衣帽间里衰颓的男孩气味,游泳池的漂白粉味,风干的精液味。其他气味在粉红色的脑回中盘旋,触到未知的门。
  水手伸手到盥洗槽下面抽出一包东西,包装纸在他指间化成黄色粉末洒落。他把滴管、针头和勺子摆到堆满脏碟子的桌上。但没有蟑螂触角探碰黑暗的碎屑。
  “‘敌杀死’干得彻底,”水手说,“几乎太彻底了,有时候。”
  他伸手到一个装黄色除虫粉的方铁罐里,抽出一个蒙着红色和金色中国纸的扁包包。
  “像一包爆竹,”男孩想道,十四岁丢了两根手指,国庆节焰火事故……后来,在医院,第一次无声地接触和占有毒品。
  “会爆炸的,这儿,孩子。”水手一只手放到后脑勺上。他用夸张猥亵的动作打开纸包,一系列复杂的缝口和夹层。
  “纯的,百分之百的海洛因。现在很少有活着的人……它都归你了。”
  “你要我的什么?”
  “时间。”
  “我不明白。”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他的手碰了碰纸包。他飘飘然走进前屋,声音遥远而模糊。“你有我想要的东西……这儿五分钟……别的地方一个小时……两个……四个……八个……也许我走到自己前面去了……每天死一点……用掉了时间……”
  他走回厨房,声音响亮清晰:“五年一次,这条街上没人给得出更好的价钱了。”他用一根手指按住男孩的人中。“从正中间往下。”
  “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孩子……到时候。”
  “好吧,那我怎么做呢?”
  “你接受了?”
  “嗯……”男孩看看纸包。“管他呢……我接受。”
  男孩感到寂静的黑色撞击声渗进他的肌肉中。水手一只手放在男孩的眼睛上,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阴囊般的蛋,上面有只闭着的眼在跳动。半透明的蛋皮里面翻滚着黑毛。
  水手用完全非人的手抚摸着那只蛋——那手黑里透红,粗厚多筋,短指头上伸出长长的白色卷须。死亡的恐惧与虚弱袭上男孩心头,令他呼吸停止,血液凝固。他靠到墙上,墙壁似乎微微后陷。他恢复了毒瘾中的视线。
  水手在配一种注射剂。“那边一点名,咱们就得去,是不是?”他说,一面抚摸男孩的静脉,用老女人般温柔的手指摩平鸡皮疙瘩。他把针头推了进去,红色的兰花绽放在滴管底部。水手推着玻璃管,看溶液注入男孩的静脉,被血液无声的饥渴吸噬。
  “上帝!”男孩说,“我从没受过这个!”
  他点起一枝烟,环顾厨房,在对糖块指毒品。的需要中抽搐着。“你不来吗?”男孩问。
  “用那个乳糖晶吗?毒品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你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管我叫“敌杀死”。有一小段时间我的确干过那事,目睹窒息的蟑螂在黄色除虫菊酯的粉末中跳肚皮舞(“不容易搞到了,女士……战争。给你一点吧……两块钱。”)在北克拉克破旧的剧院旅馆里用水冲出玫瑰壁纸中的肥臭虫。毒死了那只偶尔会吃婴孩的有心计的老鼠。你不会吗?
  我现在的任务:找出活的,消灭。不是肉体,而是“模型”,你了解——可我忘了你没法了解。我们只剩下很少的人。但就是一个也会坏了一盘菜。危险总是来自背叛的贩子:A.J.,义务警员,黑犰狳(南美锥虫病携带者,从1935年阿根廷流疫之后就没洗过澡,记得吗),还有李、水手和本威。我知道有些间谍在暗中搜寻我。因为所有的间谍都会背叛,所有的抵抗者都会出卖……
  需求的代数
  “肥佬”终端来自城市压力水槽,敞开的生命龙头喷出百万个形态,立即被吞食,吞食者被黑色时间警察删除……
  没有几个到达广场,水槽在那里抽干了一条有潮水的河,河中生物形态具有自卫机制,能够抵御有毒黏液,黑色的腐生真菌,以及那灼烧肺部并使肠胃纠成一团的绿色恶臭。
  由于“肥佬”神经裸露,感觉得到百万个冷激灵般的死亡抽搐……“肥佬”学了需求的代数,生存下来……
  一个星期五,“肥佬”以虹吸方式进入广场,灰色半透明的猴胎,紫灰色柔软的小掌上带有吸盘,圆形鳗鱼嘴的冷灰软骨里竖着空心的黑齿,摸索海洛因的疤痕图案……
  一个富人走过,盯着这怪物,“肥佬”吓得打滚。富人被“肥佬”对自己威严目光的敬畏所打动,从星期五拐杖中磕出一枚硬币(星期五是穆斯林的礼拜日,富人要布施)。
  于是“肥佬”学会了上“黑肉”,长了一副肥胖的水族缸身材……
  他那空洞的潜望镜眼睛扫视世界表面……在他从毒瘾中渐渐清醒时,灰色半透明的猴子像鱼叉般闪闪扎向海洛因印痕,吊在那里吮吸,全部吸回“肥佬”体内,他的本体不断增长,使全世界的广场、餐厅和等候室充满灰色的海洛因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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