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赤裸的午餐(上)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作马爱农译




  病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说话,朝地上吐痰。空气里弥漫着毒品的气息,像灰色的迷雾。
  “这景象看了让人心情振奋,”本威说,“这些瘾虫站在这里等毒贩呢。六个月前,他们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其中有些人好几年没有下床了。现在再看看他们。在我的行医生涯中,我从没见过一个精神分裂的瘾虫,而其实瘾虫是最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的一类人。要想治愈某种病,就必须弄清哪些人不患这种病。那么,哪些人不患精神分裂呢?是瘾虫。喔,顺便说一句,在玻利维亚有个地方,没有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是理智清醒、精神抖擞的家伙。我真想趁那里还没有被文化、广告、电视和快餐馆污染之前,到那里去看看。做一些有关新陈代谢的研究:饮食,毒品和酒精的使用,性,等等。有谁关心他们在想些什么呢?我敢说跟大家所想的一样,都是一些垃圾。
  “为什么瘾虫不患精神分裂症呢?还不清楚。精神分裂症患者可以不理睬饥饿感,如果不喂他吃东西,他就会一直饿死。但没有人可以不理睬戒断海洛因的痛苦。毒瘾迫使他必须跟别人接触。
  “那只是一个方面。仙人球毒碱,迷幻药,肾上腺素下降,哈马灵可以产生近似精神分裂的症状。精华成分能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血液中提取到。所以,精神分裂症很可能是一种毒品恐慌。他们产生了一种代谢联系,你可以说是体内毒贩。”(有兴趣的读者可参看附录。)
  “在精神分裂症的最后阶段,后脑永久处于抑郁状态,前脑几乎空无一物,因为前脑只对后脑的刺激做出反应。
  “吗啡与精神分裂症的药物相似,能消解后脑刺激。(注意戒断综合症与雅热南美洲亚马孙地区印第安人使用的致幻植物,即死藤草。或LSD6上瘾这两者之间的相似性。)使用毒品的最终结果——对于大剂量使用海洛因上瘾的吸毒者尤其如此——是永久性的后脑萎靡和一种极似晚期精神分裂症的状态:完全缺乏情感,孤独症,大脑活动严重丧失。瘾君子可以盯着墙一看就是八个小时。他对于周围的环境有意识,但是没有情感内涵,也没有兴趣。回忆一段吸毒严重上瘾的时期,就像播放一段记录了单独由前脑经历的一系列事件的录音磁带。‘我去了商店,买回来一些红糖,回到家,吃掉了半盒,注射了一支三格令的海洛因,等等。’这些回忆完全缺乏怀旧之情。然而,毒品的摄入量一降至标准以下,药物戒断的反应就会贯穿全身。
  “如果所有的快乐就是缓解紧张情绪,那么海洛因就提供了这种从整个生活过程的紧张状态中得到缓解的快乐,通过将下丘脑断开的方式——下丘脑是精神能量与里比多原文libido,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用语,指性本能的潜在力量。的中心。
  “我的一些见多识广的同事(一些不知名的混蛋)提出,海洛因的这种欣快作用来自对性欲高潮中心的直接刺激。似乎更有可能的是:海洛因延缓了紧张、释放和休息的循环周。性欲高潮在吸毒者身上不起作用。无精打采,向来作为一种无法卸掉的紧张情绪的表现,从来不会让瘾君子感到烦恼。他可以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上八个小时。只有当海洛因的沙漏用尽时,他才会醒来有所行动。”
  在病房的另一头,一个值班员猛地拉起一扇铁窗卷帘,发出一声猪似的嚎叫。吸毒者蜂拥过来,有的嘟囔,有的长声尖叫。
  “聪明的家伙,”本威说,“置人类的尊严于不顾。现在我带你去看看轻度性变态者和犯人的牢房。是的,这里有个犯人就是轻度性变态者。他不否认弗里兰契约,只是想办法避开某些条款。该受谴责但又无可厚非。沿着这条走廊……我们掠过23、86和97号牢房……还有实验室。”
  “同性恋者被归入轻度性变态者一类吗?”
  “不。别忘了俾斯麦群岛。没有公然的同性恋者。一个高效率的极权国家不需要警察。对任何同性恋者来说,同性恋都不是一种有主动意识的行为……在一个母权社会,同性恋是一种政治犯罪。没有一个社会能容忍对它的基本原则的公然抗拒。我们这里不是一个母权社会。你知道那个用老鼠做的实验吗,在实验里,如果老鼠们殷切地向一只母老鼠求爱,就会受到电击,落入冷水中。因此它们全都变成搞同性恋的公老鼠,那就是病源学的原理。难道这样的老鼠会大喊大叫‘我是个变态,我就爱爱爱爱爱爱这样’或者‘谁把你的玩意儿割掉了,你这个两穴怪物?’古板守旧的老鼠才这样说。在我做精神分析专家——社会的烦扰——的短暂经历中,有一个病人在大庭广众手持火焰喷射器狂性大发,有两个病人自杀,还有一个像丛林鼠一样死在睡椅上(丛林鼠如果突然遭遇绝境,就会死去)。他的亲属发牢骚,我对他们说:‘常有的事。把死尸搬走,让活着的病人看到会感到沮丧’——我注意到,我所有的同性恋病人都表现出无意识的异性恋倾向,而我所有的异性恋病人又都表现出无意识的同性恋倾向。叫人头晕,是不是?”
  “你从里面得出什么结论呢?”
  “结论吗?没什么。只是一种短暂的观察。”
  我们正在本威的办公室里吃午饭,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
  “你说什么?……难以置信!好极了!……继续进行,准备行动。”
  他放下电话。“我准备接受伊斯兰股份有限公司的紧急任命。电脑跟技师对弈六维象棋时似乎突然发疯,把研究中心的所有实验对象都放了出来,逼得我们转移到了屋顶上。看来要动用直升飞机了。”
  从研究中心的屋顶上,我们目睹了一副无可比拟的可怕景象。精神病患者们聚在咖啡馆的桌子前面,长长的口水从下巴上挂下来,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其他人则一看见女人就尖声怪叫。拉塔病患者用猴子般猥亵下流的动作模仿过路的人。有毒瘾的人抢劫了药店之后,在街角给自己注射……紧张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公园里游荡……狂躁不安的精神病人在街上奔跑,发出混乱的、非人的狂喊。一群尚未完全恢复的病人,围住了几个来旅游的同性恋者,脸上带着令人恐怖的会意的微笑,笑的脸皮下凸现出北欧人的骨骼。
  “你们想干什么?”一位同性恋者叱问。
  “想把你们弄弄清楚。”
  一大群尖声怪叫的仿猿癖患者,飞身从吊灯、阳台和树梢上蹿出来,往过路人身上拉屎撒尿。(仿猿癖——这种病症的学名我不清楚——就是某人坚信自己是一只猴子或其他猿类。这种神志紊乱特别常见于军队中,只要开除患者就能使其痊愈。)失去控制的疯子蹦蹦跳跳地走来,脸上隐约带着甜蜜的、梦幻般的笑容,见人就砍脑袋……宗教狂人从直升飞机上向众人大声疾呼,发表演说,并把雨点般的石片洒在人们头上,石片上刻着不知所云的文字……豹人西非的一种宗教狂人,像豹似的厮杀用以献祭的人。用钢硬的爪子把人撕扯成碎片,咳嗽,发出猪一般的咕哝声……刚加入夸扣特尔北美洲西北部沿海的一个印第安人部落。食人团的人们,咬下别人的鼻子和耳朵……
  一位食粪者叫来一只盘子,往里面拉了一泡屎,然后就吃那屎,一边还嚷道,“呣,我的营养真丰富。”
  成群结队的狂人、二流子在大街小巷、在旅馆的大堂里徘徊,寻找攻击的目标。一位先锋派的知识分子——“如今,不用说,只有在科学报告和期刊杂志里才能找到值得一看的东西”——给某人注射了一针球蛋白,正等着给他读一篇关于“用血红蛋白控制复合变质肉芽瘤”的简报。(当然啦,这些报告都是他自己炮制、打印出来的语无伦次的废话。)
  他的开场白:“我看你的样子倒像个有才智的人。”(孩子,这句话永远透着不祥……如果你听到这样的话,千万别傻呆着,赶紧抽身离开吧。)
  一个英属殖民地居民,在五位年轻警察的助威下,在吧台拽住一位顾客不让他走:“我说,你知道莫桑比克吗?”然后就没完没了地大谈特谈他的疟疾。“医生对我说,‘我只能建议你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就只好给你送葬了。’这个江湖医生还干点殡葬业的杂活,可以说是赚点儿零钱吧,这里那里地捞点儿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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