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赤裸的午餐(上)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作马爱农译
“如果你已经听说过这个了不起的秘密,就叫我别说了……”
本威的脸在急诊灯的闪烁下保持它的形状,又似乎随时都会遭受无法形容的断裂和变形。就像焦点时而对准、时而没对准的一幅图画,变幻不定。
“来吧,”本威说,“我带你在研究中心四处看看。”
我们穿过一道长长的白色走廊。本威的声音似乎并不从某个特定地方传来,进入我的意识……一种不见其人的说话声,有时响亮、清晰,有时又像大风天的街上传来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几乎听不见。
“孤独的群体,像俾斯麦群岛位于太平洋西南部的俾斯麦海。的土著。他们中间没有公开的同性恋者。该死的母权制社会。所有的母权制社会都是反同性恋的,墨守成规,平淡乏味。如果发现自己在母权制的阵营里,不要往边界上跑。如果你跑,某个绝望的、有潜在同性恋倾向的警察很可能会朝你开枪。怎么,有人想在像西欧和美国那样的潜在废墟上建立一个同类根据地?另一个他妈的母权制,尽管有玛格丽特•米德美国女人类学家(1901—1978)。以研究太平洋无文字民族而闻名。……。那里真是麻烦。在手术室里用解剖刀跟同事打架。我的狒狒助手扑向患者,把他撕成了碎片。狒狒在争吵中总是进攻最软弱的一方。这一般是很正确的。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我们光荣的类人猿传统。布洛贝克医生是手术副手。他退休前非法替人堕胎,还贩卖毒品(实际上是个兽医),在人手不够时被召来服务。就这样,医生整个上午都待在医院的厨房里跟护士乱搞,用煤气和克宁奶粉把自己弄得醉醺醺——手术前,他偷偷给自己打两针肉豆蔻,振作一下精神。”
(在英国,特别是爱丁堡,公民们用煤气把克宁奶粉烧得冒泡——克宁奶粉是一种可怕的奶粉,味道像臭烘烘的粉笔——以产生那种效果。他们为了支付煤气账单,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进了当铺,当有人因欠费而断了煤气时,他的尖叫声好几里外都能听见。某个公民犯了毒瘾时会说“我脑子里咔咔直响”或“那只破炉子爬到我后背上来了”。)
(肉豆蔻。我摘录作者在《英国毒瘾期刊》(见附录)上一篇关于毒品的文章:“囚犯和海员有时只好求助于肉豆蔻。随水服下一大勺。后果有点类似于卷吸的大麻烟,有头疼和恶心等副作用。在南美洲的印第安人中,使用着肉豆蔻家族的许多致幻毒品。服用方式通常是嗅吸那种植物的干粉。巫医服用这些有害物质,进入发狂的状态。人们认为他们的抽搐和胡言乱语具有预言的意义。”)
“我自己本来宿醉未消,才不会听布洛贝克的那些废话呢。他先是说我不应该从前面切入,而应该从后面切入,嘴里夹杂不清地叨唠一些废话,说什么我肯定会把胆囊割出来,最后弄得一团糟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农场上杀鸡宰羊呢。我叫他把脑袋塞到炉子里去,结果他竟然放肆地来推我的手,一下子就把患者的股动脉给割开了。血忽地喷出来,弄得麻醉师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冲到走廊里大喊大叫。布洛贝克想用膝盖来撞我的腹股沟,我拼命挣扎,用解剖刀割断了他腿上的肌腱。他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用刀刺我的脚和腿。我的狒狒助手瓦莱特——我唯一感兴趣的女人——看了火冒三丈。我爬到桌子上,摆好姿势,正准备双脚跳到布洛贝克身上,把他踏翻在地,这时候警察冲了进来。
“唉,手术室的这场乱子,用管理人的话说是‘这场无法形容的事件’,你可以说是一次总爆发。狼群围过来要吃人了。耶稣受难,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当然啦,我也时不时地做过几件‘荒唐事’,谁没有呢?有时,我和麻醉师喝光了所有的乙醚,患者就跟我们闹翻了,还有人指控我用桑尼福牌洁厕液来戒可卡因。实际上这是瓦莱特干的。当然得保护她……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都被轰了出来。瓦莱特其实不是医生,布洛贝克也不能算,就连我的执照也经不起推敲。但瓦莱特对药品的知识比名医梅奥美国名医世家。都多。她有一种出色的直觉和很强的责任感。
“就这样,我没有执照,处境非常狼狈。是不是改行做点别的呢?不,我生来就是当医生的料。后来我总算操起了过去的老本行,在地铁厕所里给人堕胎,收费低廉。我甚至自甘堕落,在酒吧街从孕妇手里骗钱。那是伤天害理的。然后我碰到一个了不起的家伙,胎盘大亨胡安。他在战争中靠买卖仔畜发了财。(仔畜是不足月的小牛,身上带着胎盘和细菌,一般都处于不卫生、不健康的状态。小牛至少长到六个星期后才能作为肉牛出售。不足六星期的小牛就属于仔畜。买卖仔畜是要受到严惩的。)胡安手里控制着一支货船队,为了躲避烦人的规定,他是在阿比西尼亚登记注册的。他给了我一份工作,在‘SS丝虫病’上当随船医生,这条船跟海上航行的所有船只一样肮脏。我一只手做手术,另一只手把病人身上的老鼠赶跑,臭虫和蝎子像雨点一般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想要玩同性恋。可以做,但需要付钱。我对整个这件事都厌倦了……。到了……废物区。”
本威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图案,门就开了。我们一走进去,门又关上了。长长的病房,闪着不锈钢的光泽,白瓷砖地面,玻璃砖的墙。病床贴着一面墙摆放。没有人抽烟,没有人看书,也没有人说话。
“过来仔细看看吧,”本威说。“不会有人感到不好意思的。”
我走过去,站在一个坐在床上的男人面前。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反应,没有回视。
“IND症,神经系统受到损害,”本威说,“也可以说是过分解放了……成了这一行的累赘。”
我伸出一只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是的,”本威说,“眼睛还是有反应的。你看这个。”本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棒糖,剥去包装纸,递在那人的鼻子底下。那人嗅了嗅,下巴开始嚼动,两只手做出抓抢的动作,口水从嘴里流出来,长长地悬挂在下巴下,肚子咕噜咕噜地蠕动,整个身体都在扭动、抽搐。本威退后一步,把巧克力举了起来。男人扑通跪倒,仰着脑袋,发出狗的叫声。本威把巧克力扔过去,那人跳起来接,没有接住,便在地上爬来爬去,嘴里发出流口水的声音。他钻到床底下,找到了巧克力,用两只手把它塞进了嘴里。
“天哪!这些神经病简直毫无品位。”
本威朝坐在病房一端、读一本J.M.巴里英国小说家和剧作家(1860—1937)。戏剧集的护理员吩咐道:
“把这些该死的神经病从这里弄走。看了真让人泄气。对旅游观光业非常不利。”
“我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是个科学家。纯粹的科学家。把他们从这里弄走就是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他们成了一个巨大的累赘。”
“可是怎么办呢?弄到哪里去呢?”
“总有合适的渠道的。打电话给区协调人,也许他又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每星期都换头衔。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本威医生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那些神经受损的人。“我们的失败,”他说。“不过,这都是不足为奇的。”
“他们还会恢复吗?”
“一旦迷失,他们就不会恢复,永远不会恢复了,”本威轻声哼唱着说。“这个病房里倒还有些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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