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赤裸的午餐(上)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作马爱农译
“唉,我那些小伙子有朝一日也会那样,”我感慨地想道。“世道就是如此。”
所以我从谢立丹广场车站回到市中心,生怕那个雷子还潜伏在扫帚间里。
我说过,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我知道他们都在那里讨论商量,要发挥那些该死的警察的神奇作用,在利文沃斯监狱放一些象征我的木头人。“在那个上面扎针是没有用的,迈克。”
我听说他们就靠这种假人抓住了查平。那个被阉过的老雷子就坐在房子的地下室里,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挂着一个假的查平。当查平在康涅狄格州被绞死时,他们发现这个老惯偷的脖子是断的。
“他从楼上摔下来了,”他们说。你知道警察的那套鬼话。
毒品被魔法和禁戒、诅咒和护身符所包围。我可以通过雷达设备找到我在墨西哥城的毒贩子。“不是这条街,下一条,往右……现在往左。现在再往右。”找到他了,一张没牙的老太婆的脸,两只眼睛都瞎了。
我知道这个毒贩子一边走路一边哼着小曲儿,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他太暗淡灰白,毫无特色,像幽灵一样,他们看不见他,还以为是自己脑子里在哼小曲儿呢。于是,顾客就在《微笑》、《我有恋爱的心情》、《他们说我们年纪太轻难走正路》或当天的另一支歌曲声中走进来。有时,你可以看到大约五十个贼眉鼠眼的吸毒者毒瘾发作,刺耳地尖叫,跟在一个吹口琴的男孩子后面跑,老板就坐在一张藤椅上,扔面包给天鹅吃,一个肥胖的娘娘腔在西五十大街上遛他的阿富汗猎狗,一个老醉鬼靠着路灯柱子撒尿,一个激进的犹太学生在华盛顿广场散发传单,还有一个树木修补专家,一个灭杀害虫的人,一个在耐迪克商店跟店员称兄道弟的假冒的“果子”。世界吸毒者的网络,由腐臭的精液组成的纽带来进行调整,龟缩在带家具的房间里,在清晨的宿醉中瑟瑟发抖。(老家伙吸着中国佬洗衣房后面冒出的黑烟,忧郁宝贝死于吸毒时间过长或一口气喘不上来。)在也门,巴黎,新奥尔良,墨西哥城和伊斯坦布尔——在气锤和蒸汽铲下发抖,那些家伙尖着嗓子互相醉骂,但我们谁也不会听见,老板从一辆驶过的蒸汽压路机里探出身子,我换到一桶柏油。(注:伊斯坦布尔被推倒后重建,尤其是那些破烂的毒品交易场所。伊斯坦布尔的海洛因贩子比纽约城的还多。)活着的,死了的,恶心呕吐的,处于迷醉状态的,上瘾的,戒毒的,重新上瘾的,都直奔毒品而来,毒贩子在墨西哥联邦区的多洛雷斯街上吃炒杂碎,在自助餐馆吃重油重糖蛋糕,遭遇埋伏,被老乡追踪到交易点。(注:新奥尔良的黑话,老乡是指缉毒警察。)
中国老头儿往一只生锈的锡罐里滴了一些河水,把煤渣般又黑又硬的烟泡洗掉。(注:烟泡是鸦片抽过后的灰烬。)
反正,雷子已经拿到了我的小匙和滴管,我知道他们被那只唤作盘子威利的瞎家雀儿领着,很快就要找到我的交易地盘上来了。威利有一张盘子般的圆嘴巴,周围一圈敏感坚硬的黑毛。他的眼球被子弹打瞎,由于吸海洛因,鼻子和上腭都毁坏了,全身伤痕累累,质地像木头一样又干又硬。他现在只能用那张嘴巴吃屎了,他摸索着无声的毒品交易,有时嘴里滴答下一条长长的口水。他在全城追随我的足迹,找到我刚刚搬出的房间,雷子还闯进一对来自苏瀑布城的新婚夫妇的屋子。
“好了,李!!快从那安全带后面出来!我们认识你。”立马就把那男人的家伙揪掉了。
现在威利干劲十足,总听见他在外面的黑暗中(他只在夜里活动)呜咽,总感觉到他瞎着眼、张着嘴巴四处搜寻时那种可怕的紧迫感。他们闯进来搜查时,威利完全失态,嘴把门咬穿了一个洞。如果不是警察用警棍控制住了他的情绪,他准会把他找到的所有毒品一股脑儿都吸进去。
我知道,别人也都知道,他们用盘子来对付我。如果我那些小顾客表明态度:“他强迫我做那些可怕的性行为来换毒品。”我就永远不能在街上混了。
于是,我们囤积了一些海洛因,买了一辆二手老爷车,朝西出发。
义务警员
义务警员避重就轻地承认自己患了精神分裂症,求得从轻发落:
“我站在我自己的外面,想用幽灵般的手指让那些绞杀停下来……我也是个幽灵,想得到每个幽灵都想得到的东西——一个身体——长眠之后在没有气味、没有生命,只有无色无味的死亡存在的空间里游荡……。没有人能透过挂着亮晶晶的鼻涕的粉红色软骨,透过时间垃圾和渗着乌血的腐肉,自如地呼吸,闻到它的气味。”
他站在昏暗的、长长的法庭上,面孔扭曲变形,像饱受折磨的破碎的胶片,毒瘾发作时那试探性的黏乎乎的肉体,蠕动着的焦灼欲望的幼虫般的器官(一审时关押了十天),只要一碰到毒品,这肉体就会平息下来。
我亲眼目睹了这件事。一只手拿着注射器,一只手拎着裤子,站在那里,十分钟内掉了十磅,松弛的皮肉燃烧着,发出冰冷的黄色光晕,那是在纽约的旅馆房间里……床头柜上乱糟糟地扔着糖果盒,香烟头从三个烟灰缸里满溢出来,一个个不眠之夜,戒毒后对食物的突然需要,调养着他婴儿般的肉体……。
义务警员在联邦法庭被判私刑,最后被送到专门为那些幻想有幽灵的人设计的联邦疯人院:满眼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精确,刻板……脸盆架……门……抽水马桶……栏杆……他们就被关在这里……就是这样……割断了所有的联系……什么也指望不上……在死胡同里……每个人脸上都画着死胡同……。
肉体的变化一开始是缓慢的,然后不祥地“噔噔”地往前飞跃,肌体松弛下垂,人形的线条渐渐消失……。在原本漆黑一片的嘴巴和眼睛的地方,只有一个器官在挣扎着往前扑,用透明的牙齿去撕去咬……可是器官的功能和位置都是不稳定的……在瞬间的调整中,整个机体都改变了颜色和黏稠度……。
鲁比
鲁比这个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会经常犯病,因此便成为大家的累赘。身体内部长年累月的反应会突然发作,弄得大家怨声载道。在费城外,他跳出来指挥一辆警车,雷子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害得我们大家都栽了进去。
关了七十二小时,牢房里还有五个吸毒者跟我们关在一起。我不想在这些饿鬼面前暴露我的存货点,就想尽办法,给看守塞钱,最后搬进了单人牢房。
有远见的吸毒者,被称为松鼠,能避开检查,存下一些毒品。我每次吸毒,都掉一些毒粉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后来衬里塞满了,变得硬邦邦的。我鞋子里藏了一只塑料滴管,皮带上别着一根安全别针。你知道这套别针和滴管是派什么用场的:“她抓起一根沾着血迹和锈迹的安全别针,在腿上戳开一个大洞,看上去像张着一个色情的、化脓的嘴巴,等着跟滴管做无声的媾合,这时,她把滴管整个儿插进张着嘴的伤口。但她可怕的、触电般的欲望(好似干燥处无数饥饿的昆虫)使滴管折断在她惨不忍睹的大腿的血肉里(像一幅土地腐烂的宣传画)。可是她才不在乎呢。她甚至没有把碎玻璃弄出来,而只用卖肉一般冷漠茫然的眼睛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腰腿部。她才不在乎什么原子弹、臭虫、癌症呢,‘友好伴侣’等着重新占有她松懈的肉体……甜蜜的梦,鸦片玫瑰。”
一点不错,那情景就是这样,揪起大腿上的一块肉,用别针迅速捅出一个窟窿,再把滴管悬在上面,而不是插进窟窿里,把药水慢慢打进去,小心不要喷到旁边……。我抓住鲁比的大腿,上面的肉像蜡一样脱落,窟窿里有脓慢慢渗出来。我从来没有触摸过像鲁比在费城时那样冰凉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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