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赤裸的午餐(上)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作马爱农译
水手在彩格呢西服的翻领上擦着他的指甲。他从黄得发亮的牙缝里吹出一支小曲儿。
他一动弹,衣服里就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恶臭,是被遗弃的衣物间的腐臭味儿。他眼里闪着磷光,无比专注地端详着他的指甲。
“这儿有好事,肥佬。我可以给你销二十,当然需要先给货。”
“冒险?”
“我口袋里可不会放着二十包货。告诉你吧,这是‘胶冻肉汤’。哎哟一声,一推就进去了。”水手看了看他的指甲,像在研究一张图表。“你知道,我一向是送货的。”
“那就三十吧。预赊十管。明天这个时候。”
“现在就需要一管,肥佬。”
“走几步吧,你会弄到的。”
水手飘飘悠悠地走进广场。街上一个男孩把一张报纸猛地放到水手面前,挡住他放在水手钢笔上的那只手。水手继续往前走。他掏出钢笔,用粗厚有力的粉红色手指,像剥坚果一样把钢笔撅断,从里面抽出一根铅管。他用一把小弯刀切掉铅管的一头。一股黑烟喷了出来,像翻滚的绒毛一样悬在空中。水手的脸在黑烟中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嘴巴叼住一根长管,向前一伸一缩,把黑色的绒毛吸了进去,那绒毛像超声波一样蠕动着、震颤着,随着一阵粉红色的、无声的爆炸而消失。他的脸重又变得清晰,鲜明逼人,这种燃烧的黄色毒品,烧焦了一百万尖叫着的瘾君子的灰色腰腿。
“这管一个月的用,”他对着一面无形的镜子这么说道。
城市的所有街道,都顺着越来越深的峡谷,伸向下面一大片黑洞洞的腰子形的广场。街道和广场的围墙旁开着许多小房间和咖啡馆,有些进深只有几英尺,另一些在一片网络状的房屋和过道间向远处延伸。
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桥梁、天桥、轨道缆车。患紧张症的年轻人穿着麻布衣服和破衣烂衫,打扮成女人的模样,脸上粗枝大叶地抹着厚厚的五颜六色的彩妆,掩盖着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伤口像阿拉伯花饰一样千疮百孔、红肿流脓,深达珍珠色的骨头,他们沉默不语地粘在路人身上推推搡搡。
黑肉街的毒品贩子——黑肉是巨型的黑色水生百脚蜈蚣的肉,有时候长达六英尺,在一条满是黑色岩石和彩虹色潟湖的小径上发现——在广场上经过伪装的冷僻场所里展出瘫痪的甲壳纲动物,只有“食肉者”才能看得见。
那些追随过时的不可思议的行当、用伊特鲁里亚语叽里咕噜的人,迷恋毒品半成品的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黑色投机商人,玩弄通灵感应者,精神的接骨医生,被没精打采、患有偏执狂棋手指责有违规行为的调查者,递送用青春期神经质速记法记录了支离破碎证书的人——证书上说明的是无法言说的精神残缺,尚未建立的极权国家的警官,精致梦幻和怀旧情绪的中间人,在高度敏感的毒瘾细胞上测试、换取意志的原料、饮用密封在半透明的琥珀色梦幻中的烈性饮料的人。
约会咖啡馆占据了广场的一侧,一大片错综复杂的厨房、旅馆、客房、摇摇欲坠的阳台,地下室敞向地下的浴池。
铺着白色缎子的凳子上,坐着裸体的逍遥派,他们用雪白的吸管吸着半透明的、带颜色的糖浆。逍遥派没有肝脏,完全靠吃糖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瘦削的、青紫色的嘴唇,覆盖在鸟嘴般锋利的黑骨头牙齿上,在争夺客户的战斗中,他们经常用利喙把对方扯成碎片。这些动物从勃起的阴茎里分泌出一种让人上瘾的液体,可以减缓新陈代谢,延长生命。(实际上,所有长寿剂之所以让人上瘾,是与它们延长生命的有效性成正比的。)迷恋逍遥派液体的瘾君子被称为“爬虫”。大批的这些爬虫涌到椅子上,他们骨节灵活,肉呈暗粉红色。一片扇形的绿色软骨,上面覆盖着中空的竖毛,爬虫就靠这些竖毛吸取从耳朵后面分泌出来的液体。这些扇形软骨,被无形的气流触碰,不时地运动,同时起着某种形式的交流作用,而这种交流只有爬虫们自己才知道。
在两年一次的大恐慌中,生猛的、震耳欲聋的“梦幻警察”浩浩荡荡地涌进城市,逍遥派在深深的墙缝里寻求避难,躲在小土屋里,一连好几个星期生命处于停滞状态。在灰色恐怖的日子里,爬虫们飞奔得越来越快,以超声波的速度,尖叫着你追我赶,他们灵活的头骨带着昆虫般的痛苦,扇起一股股黑风。
“梦幻警察”碎裂成无数个外质腐烂的小滴,被一个老毒瘾一扫而光,那个老毒瘾在病态的早晨咳嗽、吐痰。逍遥派端着装液体的雪白罐子进来了,爬虫这才缓和下来。
空气再一次寂静,像甘油一般纯净。
水手看见了他的爬虫。他飘飘悠悠地走过去,要了一杯绿色糖浆。爬虫有一张棕色软骨构成的小小的圆嘴巴,一双毫无表情的绿眼睛,完全被一层薄薄的眼睑覆盖。水手等了一小时,那家伙才露面。
“给肥佬带货了吗?”他问,他的话语震动了爬虫扇形软骨上的毛。
爬虫花了两个小时,才举起三根布满黑色绒毛的粉红色的透明手指。
几个食肉者躺在呕吐的秽物中,虚弱得无法动弹。(黑肉像一块腐败的奶酪,既令人馋涎欲滴,又让人恶心呕吐,因此那些食肉者吃完就吐,吐完再吃,最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一个涂脂抹粉的青年鬼鬼祟祟地溜进来,抓住一个最大的黑色爪子,那些爪子散发出弥漫在咖啡馆里的甜得腻人的难闻气味。
医院
令人厌倦的部门:毒贩威利在哈森医院接受治疗……哈森医院毗邻公墓……在露台上焚尸……职业殡葬人员在接待室和室外过道里接待亲属们。
戒毒记录。早期脱瘾引起的妄想症……。看一切都觉得令人沮丧……。肉体发僵,苍白无力,毫无生气。
脱瘾引起的噩梦。一家镶着镜子的咖啡馆。空荡荡的……。像是在等待什么……。一个男人在侧门出现……。一个瘦瘦小小的阿拉伯人,穿着一件褐色的带风帽的斗篷,灰色的胡子,灰色的脸膛……。我手里有一罐燃烧的迷幻药……。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我把罐子朝那人脸上扔去……。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像吸毒者。
在医院的院子里散了散步……。我不在的时候,有人用过我的剪刀,那上面沾着一些黏乎乎的红褐色的东西……不用说,是那个骚娘儿们用它剪过她的破布头。
面目狰狞的欧洲人嗵嗵嗵地走上楼梯,挡住了给我送药的护士,在我洗脸的时候,他们默不作声地把尿倒在洗涤槽里。而且一连好几个小时霸占着厕所——大概是在掏取他们塞在屁眼里的用橡皮套包着的钻石吧。
实际上,似乎地球上所有的欧洲人都搬到了我的隔壁……。那个老太太要做手术,她女儿紧接着搬进来,监督那个老女人是不是得到良好的服务。一些奇怪的探视者,大概是亲戚吧……其中一个戴着珠宝匠卡在眼睛里、检查宝石用的那种眼镜……。或许是个不景气的钻石切割匠吧……他把一颗名贵钻石弄坏了,被业内人士赶了出来……。那些珠宝匠都穿着礼服大衣站在那颗钻石周围,恭候着那个人。千分之一英寸的一个小小失误,就会彻底毁掉宝石,他们只好从阿姆斯特丹进口这位特殊人才来担当这份工作……。他醉醺醺地踉跄而来,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气锤,把钻石砸成了粉末……。
我没有去调查这些公民……。阿勒颇叙利亚西北部城市。来的毒品小贩?……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的骨瘦如柴的走私贩子?约翰内斯堡来的非法钻石商人?……索马里兰东非一地区,包括索马里、吉布提两国和埃塞俄比亚东部。来的奴隶贩子?至少是同谋……
吸毒者频频出现的梦境:我在寻找一片罂粟田。……戴着黑色斯泰森毡帽的酒类走私者把我领进一家近东的咖啡馆……里面的一位侍者是私贩南斯拉夫鸦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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