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赤裸的午餐(上)

作者:〔美国〕威廉·巴勒斯作马爱农译




  我决定把他除掉,这就是说,开一个活埋晚会。(这是英国的地方习俗,用来消除那些年老体弱、卧床不起的废物。饱受折磨的家人们开一个“活埋晚会”,客人们把床垫堆在老废物身上,然后大家爬到床垫顶上,饮酒作乐。)鲁比成了这一行里的累赘,应该把他赶到下三滥的贫民区去。(这是非洲的一种做法。正式的名字是“首领出局”,就是把老家伙带到丛林里,让他们在那里自生自灭。)
  鲁比的发病成了习惯性的。他一走近,警察,看门人,狗,文书都怒气冲冲地咆哮起来。金发的神成了不可触摸的丑恶。骗子们还是老样子——他们散开,四分五裂——成为冰冷的星际空间的爆炸物,在无边无际的尘埃中飘浮,把那个空皮囊留在后面。全世界的犯罪分子,有一种反应你无法对抗:身体内部的反应……。
  我离开了鲁比,他一个人站在墙角,贫民窟的红砖房一直延伸到天边,空中总是弥漫着煤烟。“我去找我认识的那个监狱医生。从药店里弄到货真价实的……不,你在这里等着——可不能让他把你看透。”不管多长时间,鲁比都会在那个墙角等我。再见了,鲁比,再见了,小伙子……他们撇下身体走出去,是去了哪里呢?
  芝加哥:剥去外皮的意大利人的无形的等级组织,散发着萎缩的匪徒的气息,在北芝加哥和哈尔斯蒂德、西塞罗、林肯公园,地底的幽灵与你不期而遇,半梦半醒的叫花子,过去侵入现在,老虎机和路边鸡毛小店上演着腐臭的魔法。
  深入内陆:一片辽阔的居民村,电视电线伸向毫无意义的天空。在没有生命的房屋里,它们在年轻的生命上空盘旋,吸入一些被它们关在外面的东西。只有年轻的生命才能把东西带进来,而他们也不可能年轻多久:(穿过东圣路易斯的栅栏,横亘着已死的蛮荒之地、内河船的时代)伊利诺伊和密苏里,散发着筑墩人印第安人的一个分支,喜好在土堆上筑屋建庙,由此得名。的臭气,匍匐着对食物之源的膜拜,残酷而丑陋的节日,百脚之神的死胡同般的恐怖从蒙德维尔直到秘鲁海岸月牙形的沙漠。
  美国不是个年轻的国家:在早期开拓者之前,在印第安人之前,它就是古老、肮脏和邪恶的。邪恶等在那里呢。
  警察无处不在:道貌岸然、经过大学培训的国家警察,训练有素,巧舌如簧,目光如炬,犀利地检查你的汽车、行李、衣着和面孔。气势汹汹的大城市警探,轻声细语的乡村治安官,一双老眼的颜色如同暗淡的灰色法兰绒衬衫,透着阴雨和威胁的光芒……。
  汽车总是遇到麻烦:在圣路易斯用那辆一九四二年的老爷车(它发动机有个先天缺陷,像鲁比一样),换了一辆旧的帕卡特小客车,情况更糟,还没有跑完堪萨斯城就熄火了,又买了辆福特,没想到是个燃油大王,用它换了辆吉普,结果我们开得太狠(这些车根本不适合跑公路)——烧坏了里面的什么东西,咔啦咔啦到处都响,最后又换回了那辆旧的福特V8。不管费油不费油,但愿这辆车能带我们跑到底。
  美国影响力把我们包围,跟世界上的其他影响力都不一样,比安第斯山脉还要糟糕,一个个高山城镇,寒风从明信片上印的山上刮下来,稀薄的空气在嗓子里如同死亡,厄瓜多尔的河畔小镇,黑色的斯泰森毡帽下的瘴气像毒品一样灰暗,前装式猎枪,兀鹫在泥泞的街道上啄食——你在瑞典的马尔摩渡口上岸(渡口不收毒品税),眼前所见的一切把你体内所有廉价的、免税的毒品都震跑了,使你顿时清醒过来:躲躲闪闪的目光,城市中间的墓地(瑞典每个城市似乎都建在墓地周围),下午无所事事,没有酒吧,没有电影,我撕开最后一包丹吉尔茶包,说,“K.E.,我们赶紧回渡口去吧。”
  可是任何影响力也不如美国的影响力。你看不见它,不知道它从哪儿来。就拿住宅区街道尽头的一家鸡尾酒吧来说吧——每个住宅区都有自己的酒吧、药店、超市和酒店。你走进去,猛吃了一惊。它是从哪儿来的?
  不是酒吧招待,也不是顾客,也不是蒙在吧台圆凳上的奶白色塑料,也不是昏暗的霓虹灯。甚至不是电视。
  我们的习惯就随着这种影响力而建立,就像可卡因能使你永远待在灰心沮丧的前面。毒品已经不多了。因此我们在这个没有马的小镇上只能喝咳嗽糖浆咳嗽糖浆中含有可卡因的成分,是一种会成瘾的麻醉剂。。吐光了糖浆,继续把车往前开,春天的寒风嗖嗖地吹着那辆老爷车,吹过我们病态的、瑟瑟发抖和大汗淋漓的身体,每当毒品用完时总会有那种寒意朝你袭来……。驶过光秃秃的荒野,路上躺着死犰狳的尸体,兀鹫在沼泽地和柏树桩上空盘旋。硬纸板搭成的鸡毛小店,燃油暖气炉,粉红色的薄毯子。
  江湖骗子和油嘴滑舌的巫医神汉,使得克萨斯的医生威风扫地……
  头脑正常的人,没有谁会去找路易斯安那的医生。州禁毒法。
  终于来到休斯敦,我在这里认识一个药店老板。我已经五年没露面了,但他抬头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淡淡地点点头,说:“在柜台边等着吧……。”
  我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过了一会儿,他过来坐在我身边说,“你要什么?”
  “一夸脱PG樟脑鸦片酊。,一百片宁比戊巴比妥纳的商标名。。”
  他点头,“半小时后回来。”
  等我回去,他递给我一个小包,说,“一共十五块钱……。小心点儿。”
  注射PG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必须先把其中的酒精成分烧出来,再靠冷冻把樟脑剔除,然后用滴管吸出这种棕色液体——必须注入静脉,不然就会化脓,其实不管注入哪里,最后都会化脓。最好的办法是和大麻丸一起口服……。于是,我们把货装进一个法国佩诺茴香酒瓶,出发去新奥尔良,一路经过五光十色的湖泊、橘黄色的汽车尾气、沼泽地和垃圾堆,短吻鳄在破碎的瓶瓶罐罐间爬来爬去,鸡毛小店的霓虹灯组成花哨的图案,无所事事的娼妇男妓从垃圾岛上朝过往车辆叫嚷下流的粗话……。
  新奥尔良是个死的博物馆。我们嗅着PG的气味在交易点转来转去,一下子就找到了老板。那个地方不大,警察对于谁在贩毒了如指掌,所以那老板也豁出去了,见谁都卖。我们储存了一批海洛因,返道回墨西哥。
  回程穿过查尔斯湖,以及得克萨斯南端的垂死的老虎机之乡,屠杀黑人的治安官打量我们一番,检查了一下驾驶执照。当穿越边界进入墨西哥时,似乎什么东西从身上掉落,突然,景致直逼你的眼前,你和它之间没有任何阻隔,沙漠,群山,兀鹫;小小的、盘旋的黑点,有些离你很近,都能听见翅膀在空气中扇动(一种干燥刺耳的声音),一旦它们发现目标,就会从蓝天,从墨西哥那破碎的、血腥的蓝天俯冲下来,坠入一道漆黑的烟囱……。整天驾车行驶,黎明时来到一个温暖的、薄雾笼罩的地方,有狗叫,还有水在流动的声音。
  “托马斯和查理,”我说。
  “什么?”
  “是这个小镇的名字。在海平面。我们从这里直接上升一万英尺。”我打了一针,在后座上睡觉。她开车是个老手。只要一碰方向盘就能看出来。
  墨西哥城,路匹塔像阿兹特克人墨西哥土著印第安人。的女神一样坐在那里,分发她那一小包一小包肮脏的垃圾。
  “跟用货比起来,卖货其实更是一种习惯,”路匹塔说。不用货的毒贩子有一种接触性毒瘾,这种瘾头是戒不掉的。代理也会染上。就拿倒爷布莱德利来说吧。他是这一行最棒的毒品代理。每个人都找他要货。我的意思是他能直接走到毒贩跟前,一下子就弄到货。他没有特征,整个人灰扑扑的,暗淡无光,像幽灵一样,毒贩一转身就不记得他了。所以他可以一个接一个地骗下去……。
  就这样,倒爷的模样越来越像一个有毒瘾的人了。他不能喝酒。不能勃起。他的牙齿都掉光了。(就像孕妇因为供养新生儿而掉牙,毒虫们为了供养他们的毒瘾,也脱光了一颗颗发黄的牙齿。)他嘴里一天到晚咂着一根棒糖,最喜欢宝贝露西糖。“看见倒爷整天咂着那么肮脏的棒糖,真让人恶心,”一个警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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