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天下第一街
作者:刘富道
他从货摊上悄然隐退
陈永镒先后送我三张名片。一张名片上,印着的头衔有汉正街市场总商会常务副秘书长、高级经营师、自由撰稿人;另一张名片上,只有一个头衔,《汉正街市场报》永镒茶坊专栏编辑、主笔,附有两句类似广告语:讲述汉正街老板自己的故事,探求儒商经营之道做人之道;第三张名片,是皮服销售信誉卡,上面所印的售后服务专线是6位数号码,武汉电话早已是8位数,可见这张信誉卡是很多年前印制的了。陈永镒说,他是全国第一家实行皮服信誉卡的。
也许这样采访他的人太多了,一见面,陈永镒就十分警惕地说:“一个前提,一个原则,我们是不会出赞助的。”
初次见面,如此一席话,令我隐隐不快。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包香烟来,介绍说,一种是两元一包的东湖牌,一种是十元一包的红金龙牌。他请我抽红金龙。听我说不抽烟,就把抽出的一只烟重新装进去,再从东湖牌里抽出一只自己抽起来。
我很纳闷,他不是汉正街的老板吗?也许他看出我的心思,自己说开了:“我抽怀货烟,喝怀货茶,买的都是处理品,很少坐飞机。”武汉话里,称次等物品为怀货,怀货不是坏货的意思。武汉话有很多十分生动的字眼,可惜有音无字。这里也是借用的一个同音字。后来有一次我们在汉正街管委会见面,我将一支用尽的圆珠笔丢弃在烟灰缸里,他问我是不是不要了,我说是,他略略迟疑一下,就捡起来装进自己的皮包里。在汉正街只用掏5角钱就能买一支很像样的圆珠笔,他为什么吝啬到如此程度呢?我知道,问汉正街老板有多少钱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问起他的生活状况。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他为了把孙子培养成为优秀的乒乓球选手,花去的钱在六位数。
陈永镒出身工商业世家,上世纪30年代,父亲在汉口统一街开有山货行、猪鬃行、牛皮行,猪鬃行,小有名气。在前进一路八元里开了个永益香烟厂,设备从英国进来,有一定规模。陈永镒认为父亲最出色的一件事情,是1946年出资在老家黄陂天河建了一所学校,并以他的名字命名为润世学校。我知道这所学校后来更名为珍珠小学。他记忆最深的,是父亲经常带着他到自己的商号和工厂里去见习,要把他培养成为一个精明的商人。镒是古代的重量单位,一镒相当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他的名字,表示他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从小时候起,父亲就给他讲颜回一箪食一瓢饮的故事,训导他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其实,不用父亲训导,生活就给他安排好了,有的是机会劳其筋骨,苦其心志。1962年,发现先天性的肾代偿功能不全,几乎被医院判了死刑。文革期间,父母都被扫地出门,遣送到他们创建学校的黄陂天河乡下去了,他从学校毕业以后得不到分配,只有做些零工维持生计。1976年,在乡下呆了10年的父母返城,全家5口人住在9.6平方米的房子里,睡的是破绷子铺刨皮。
生存,是本能,也是学问。文革当年,郑举选抓住年轻人结婚需要打制家具的契机,做起了铰链生意,陈永镒与选哥算是同龄人,英雄所见略同,他做的是家具图纸生意。他经常到武汉图书馆里出出进进,悄悄地从图书杂志上绘下家具草图,记下标准尺寸,回家整理成图纸。于是,一条龙的生产销售线运作开了。他刻蜡纸,弟弟油印装订,父亲上街叫卖,母亲望风。每本1角,走俏得很。
1980年春天,陈母办了一个执照,在汉正街摆起摊子。1982年陈永镒正式进入汉正街市场,成了第一批做服装生意的人。1987年,从六渡桥到南京路,开了6个皮服专营店,成为有名的皮服大王。
陈永镒做生意,与人不同的,是加入文化含量,曾被媒体称为既卖服装又卖文章的边缘人。
从商与从文,两者在他心底的分量,是文重商轻。还是在读书时,就经常背着书包,揣着文稿,进出报刊编辑部。高中毕业以后,四处投稿,终于投中一次。但是,他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他想得到的赞扬,从父亲冷冰冰的面孔上,他看到当务之急是生计。1984年,他进入了万元户行列,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又开始技痒,试着写了一篇稿投出去了。报社编辑一看来稿盖着一家国营餐馆公章,谈论的却是如何选购服装,而且作者对女装十分在行,就有些疑惑不解。原来他怕报社不接受个体户的投稿,耍了个小花招。编辑后来知道原委,大笑不止,请他再不要干借公章的把戏了,尽管赐稿就是。从此,陈永镒一发而不可收。
陈永镒说:“我得天独厚。汉正街是名牌,我是汉正街资深个体户,有写不完的东西。”从商家角度看,陈永镒其实干的是吃里扒外的活儿。他写《汉正街揭秘》、《购物省钱七诀》、《购物防骗术十种》等文章,还介绍讨价还价的方式和额度。他的文章,立场完全站在顾客一边,替顾客说话,帮顾客出主意,赢得消费者的认同,同时也培育了市场,给自己带来收益。80年代中期,他经营一家蒸汽烫衣店,开张后门庭冷落。他就在报纸上介绍蒸汽烫衣,做不花钱的广告,生意做起来了,还得稿费。经营皮服,他就策划有关选题,介绍皮服的识别和保养知识……
外界人以为汉正街到处都是暴发户,以为在汉正街上只要弯腰就可以捡到钱,对于个体户的酸甜苦辣,未必清楚。陈永镒频繁来往于沪宁苏杭,不坐飞机,乘火车买硬座,到目的地一块面包填肚,然后就直奔市场采货。有一年在广州故衣街市场买下三大袋货,想省下脚力钱,他动动脑筋,先背两袋走一段,再回头背另一袋,如此反复,像蚂蚁搬家一样,把货弄上了火车。在汉正街守摊,他最怕看到熟人,有损自己的形象。到外地谁也不认识他,只要能省钱,什么形象也不顾了。这些,谁知道,谁理解?他操起笔,讲述汉正街老板自己的故事,写出《一个汉正街老板的心里话》、《汉正街的忧思》、《汉正街上往前走》、《汉正街铸造辉煌》、《汉正街的货为什么便宜》等文章,就是要让世人了解这个群体,让世人不光眼红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艰辛,给予他们一些关注与同情。十多年来,他的近300篇文章,在读者中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当之无愧地获得了“汉正街一支笔”的称号,获得了儒商的头衔。陈永镒也成了本地报纸和电视台多次报道的新闻人物。
虽然陈永镒说过,商人最忌讳写他们的失败,但他还是写了自己的失败。他没有在商业上获得大的成功,究其原因,他写了三点。一是囿于无债一身轻的观念,不敢融资下注,丧失做大生意的机会。二是轻信家族式管理模式,任人唯亲,黑洞诸多,至爱亲朋,防不胜防。第三,不慎轻商重儒,原本商人,角色转换,成了自由撰稿人。
陈永镒没有在生意场上恋战,皮服大王销声匿迹了。1996年汉正街成立总商会,他被推举为常务副秘书长,主持日常工作,从此生意甩给了妻子儿子。他对总商会那张办公桌情有独钟,尽管分文不取,却乐在其中,因为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自由撰稿人了。
“打”进汉正街
汉正街如今是外地人的世界,乡下人的世界。本地人大多搬出了寸土寸金的汉正街,到租金便宜得多的周边去住,把自己的房屋租出去,靠租金生活就行了。一个乡下人,到汉正街立足了,就会引来一串,带来几十几百,甚至一个村。
汉正街一幢新大楼里,住着一家湖北应城人,他们进汉正街之前,就是看见两个应城人在这里做得好,就挨靠他们,到汉正街来闯世界了。
这家应城人,创办了湖北光辉贸易有限公司,男主人张国华名片上的头衔是董事长,女主人黄腊芝名片上的头衔是经理。看了女主人的名片,我笑了,我说好谦虚呀。如今老总满街走,如果天上掉块石头到大街上,肯定不是砸到赵总头上,就是砸到钱总头上。光辉公司颇具规模,年产值数千万元,女主人居然不以总经理自居,不以副总经理自居,只轻描淡写地印了个经理头衔,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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