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天下第一街
作者:刘富道
郑举选看不见世界,世界却在他心中。他的手伸得很长,伸到了空军部队,也伸到了全国各地。那些报废的降落伞带子,到他手上,就成了钥匙带子。街道上有几十户人家替郑举选加工,选哥给他们发工资。这种钥匙带子,带有军用品的印记,美观大方,一时成为时髦的饰物,畅销到全国各地。
一个有200多人的武汉打火石厂,1983年发不出工资,面临倒闭的危险,成吨成吨的打火石堆积在仓库里销不出去。这回是厂长自己找到郑家门上来的,选哥这时已经名气很大了。选哥听了厂长一席话,自信地笑了,说:“全部拖来吧,我要了。”本来只是想试试看的厂长,绝对没想到总值10万元的打火石,成包成包地从选哥手上,销到中国广大的乡村去了。
武汉打火石厂的业务员就不信这个邪。“我们这些明眼人难道不如一个瞎子!”生意做开了,产品有销路了,工厂有工资发了,这些业务员自以为选哥的套路也清楚了,他们就把选哥甩开了,自己按选哥的套路往农村跑。万万想不到,产品又积压下来。厂长只好厚着脸皮带他们到汉正街来,向选哥负荆请罪。选哥姿态很高,不计前嫌,让他们再把积压的打火石运过来。
一些精明的商家,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选哥,联络的是成百上千个个体商户,甩开选哥,就是甩开广阔的乡村市场。天下究竟有多少盲人同选哥在做生意,谁也说不清楚,选哥也说不清楚。不唯独盲人同选哥做生意,明眼人也争着同选哥做生意。同样的货,选哥有人家也有的,客户偏偏要找到选哥这里来。
那年头,选哥可风光了。天南海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接应,常常是请还请不到呢。选哥就凭他的胆识、智慧、义气,帮助许多人走出了贫困,帮助许多小厂走出了困境。
80年代中期,选哥步入了人生的辉煌期。那时候一个万元户何等了得,他是汉正街最早的百万元户。百万元对于中国大多数人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他在汉正街买下了6个门面,汉正街除了谦祥益老字号,就数选哥门面大。那时真可谓门庭若市,除了做生意的客户之外,许多对汉正街的经济奇迹产生兴趣的人士,都纷至沓来。
选哥发了以后,仍然在他的蜗居里,没有一点发迹的派头。临到外国记者来了,有关方面为了维护中国个体户企业家的形象,特意安排他在文化电影院一间办公室里洽谈。
几年前,在离开汉正街的地方,在一个城乡接合部,选哥有了一幢私宅。这幢房子倒不算小,但从外到内都很随意,同左邻右舍的民居没有什么两样。
我已经得知选哥的投资方向转移了。他在老家侏儒镇包租了一片山湖田,总面积1000多亩。他把资金投到了678亩湖面上,养了60万只螃蟹。真不凑巧,2000年,百年未遇的大旱,沿湖农田和60万只螃蟹争起水来。这是选哥没想到的。他说,再旱两天,我的60万只螃蟹,就要全军覆没了。
初次见面,我说,你从汉正街撤退了?
他说:“现在还不算撤退,还没有离开汉正街。讨饭几多年,我的根呀、把呀,都在汉正街。”武汉人把果实的柄称为把。
选哥生意处于巅峰时,遇到两次拆迁,蒙受巨大损失。前一次,他租下汉正街600号整个服装市场,订于1992年8月8日8时8分开业。在开业前,接到拆迁通知。看来,他真与这些吉祥数字无缘。随后,他在汉正街老三镇市场买下6个门面,1993年,汉正街三期改造工程启动了,他的门面又在拆迁之列。他只好重租门面,重租仓库,处理堆积如山的存货,再次遭受巨大损失。
老三镇市场的新建大楼,成了一个大服装市场。大楼里有一条条通道,通道里有一间间门店,门店里挂满了各种新潮新款服装。我走进通道里,看到每个门店都站满女模特,一道道奇异的景观出现在眼前:上衣专卖店里,模特只穿上衣不穿裤子,整个下身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裙裤专卖店里,模特只穿裙子或裤子不穿上衣,一对乳房肆无忌惮地耸立在胸前;更有甚者,有许多模特一丝不挂,亭亭玉立在奇装异服中间。这一切,或许就是商家诱惑客户的小把戏。选哥看不见这些,看不见世人的穿着打扮,赶不上服装潮流。他的强项是小百货,如何能做服装生意?因此,他在这幢大楼里得到的门面,都不能亲手经营了。他的资金从汉正街流出去了一部分。
我同选哥的友谊,是在第一次拜访后两天建立起来的。当他的60万只螃蟹就要全军覆没时,老天爷发了慈悲,下了一场大雨。那天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令我激动不已。我给选哥拨通了电话,他马上听出了我的声音。我问那场雨能不能救燃眉之急,他说可以了。他感动了,在他困难的时候有个人只是关心地问了一下,他就感动了。重阳节来临了,他来电话说,拐子(武汉话,“兄弟”之意)方便的时候,来吃螃蟹。到家里,到湖上,都行。我从来不到哪里打秋风,但我后来竟然去了,去了只是想把我看到的世界的一部分说给他听,也听听他的心声。
汉正街谁主沉浮
坚守在古街新店里
20年前汉正街的本地老板,大都从汉正街消失了。做大的,出去发展了;年老的,让给了子女;做垮的,收了摊子。改革开放20年,汉正街个体户从103家发展到13000家了。杨占芬不是第一批,她是第二批,103家之后的。早期在汉正街摆摊的老板,像她这样继续留在汉正街的,可谓凤毛麟角。
杨占芬在汉正街个体劳动者协会担任基层会长。一见面听口音发觉她不是本地人,原来是北京人,在沈阳电力专科学校读书,分配到广州工作,1959年到青山热电厂学习,认识了男朋友,就留下来了。先生家住汉正街,她就成了汉正街的媳妇。
在她的印象里,汉正街是麻石板地,板皮房,最高两层楼,就是这么个地方,养育了这么多人。丈夫的父亲是开海味号的,克诚海味号,在汪玉霞旁边,划了个工商业兼地主。那时候,她阶级观念薄弱,不然不会嫁到这样的家庭里。谈话中,她没有提到家庭成份对她产生过什么影响。
她是1980年拿的执照,1981年搞个体户。申请执照时就把工作辞了。起初不摆地摊,搞塑料包装,土机器也是她自己搞的。她一个人搞,包括印字。工商局看她有点儿文化,叫她出来做点儿工作。1982年,国家工商局在汉正街召开现场会议,在文化电影院露天广场开大会,杨占芬代表个体户讲话。这应该算是一段光荣历史。
工商局看她兼顾个体户工作,太辛苦,就让她在外面摆个竹床,卖点儿铅笔本子文化用品。到1990年,转向搞玩具,绒毛玩具。这样做开了,现在在石码头开了一家兆丰精品玩具总汇,在汉正街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一家玩具商场。营业面积有1700多平方米,请了53个人。
似乎很顺利,我说。
哪有那么顺利的?她说。
一开始,服装不能卖。1983年,永宁巷、新安街,开辟了服装市场。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场的。汉正街一条街,可以卖童装,不能卖长袖衬衣。长袖衬衣属于大商品。针织品长袖又可以卖。电子商品不能卖,可以卖扣子型电池。838不能卖。838,就是当时对计算器的叫法。
1983年,长途运输困难,沿途关卡多。计算器,广州有卖的,不给发票。上火车托运,没有发票就没收。所幸的是,她家的货没有被没收过,都是女婿出差带回来的。一次几百元,相当现在几千元。那时做生意,真担心受怕。
1984年,从广州进汽泵热水瓶,汽车在半路上被扣下来了。
开始限制很多,国家政策不明朗,没吃定心丸。后来,才有多年不变一说。如今,当年一起摆摊的老板,都各奔东西了。她留下来,还在当老板,还在当个协基层会长。
远走的并非个个英雄,留守的并非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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