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您的大名,如果可以的话,先生。”男孩说,“写在您的生日下面。”
  “好的,我生日是四月十五日,”亨利说,一边翻阅着被设计得像书桌日志似的本子,上面每一天都有一行丁尼生诗句。“‘我浑然惊若磐石/在英国人无情的注视下’——《毛德》,”他大声朗读道,“嗯,我生日这天的箴言多少有些烦人,虽然我理解那种注视,蒙蒂,你知道‘惊若磐石’的意思吗?”
  男孩脸红了,“不知道,先生。”
  “你知道蛇发女怪吗,蒙蒂?”他父亲提醒道。
  “哦,蛇发女怪,”男孩说,“他是个让人见了他就变成石头的魔鬼。”
  “对了!真棒!”亨利直夸他,“不过我相信这怪物是个女的。”他把本子拿到要站立着写字的台子上,在相应的位置上用花体字签了自己的姓名。男孩非常好奇地观察着这一过程。
  “您总是站着写字吗?”他问。
  “蒙蒂!”父亲警告着,他显然是担心这问题有些无礼。
  “不,”亨利笑了,“有时候我坐在那边的书桌前写字,”他示意窗边的那张放着剧本稿子的书桌,“有时候我还躺着写字。”他领着父子俩走到躺椅那边,躺椅的一个可转动的扶手上安装着一个小小的台板,亨利像他们演示着如何使用这个装置,“我必须不时地改换姿势。”
  “真巧妙,”康普顿说道,他对这个可转动的台板很是欣赏。
  “你希望继承父亲和祖父的事业吗,蒙蒂?”亨利问。男孩一脸茫然。
  “詹姆斯先生的意思是,长大以后你想当演员吗?”康普顿解释着,“事实上,我们觉得他或许能成个作家,”他对亨利说,“他一直很爱读书。”
  “是吗!那现在我们得找本书让你读读。”
  为客人找本书,以备在自己干别的事时客人可以阅读,亨利对此很是认真,总是想找到在阅读对象、阅读语境和阅读内容方面最合适的书。“恐怕我没有多少青少年读物,”他说着,一边急切地扫视着书架上的书,抽出一本不常翻阅的书,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总觉得安德鲁·朗格的童话故事有些乏味……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也许好一些……”
  “史蒂文森的会很不错,詹姆斯先生,”康普顿说着,有点不耐烦。“我不想占用您太多宝贵的时间,我们还要谈剧本呢。”
  “是,是,当然了,”亨利说着把《金银岛》递给小蒙蒂,然后就言归正传。
  “我读了您写的第四幕,”康普顿说,一边从外套口袋里将手稿拉出来。
  “我想,你觉得行吧?”亨利说。
  “写得不错,不过有些压抑。”
  “压抑!可是结局很快乐呀!主人公娶了新娘。”
  “只有最后两行是这样。在此之前,整个调子灰暗和阴冷,它更像是部悲剧而不是喜剧,要记住,我们是康普顿喜剧剧团,瓦伦丁的死让戏剧笼罩了一层阴影。”
  他们针对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亨利竭力坚持瓦伦丁在一场决斗中受伤致死的情节。该决斗有种古老的味道,本质上是为了捍卫空洞的“名誉”,戏剧性地体现了欧洲和新世界之间的道德差异,而瓦伦丁在断气前向对手表示妥协的那段感动人心的情节,也为男女主人公终成眷属做了铺垫。亨利觉得他让这两人结婚的改动已经足以对原小说的精神实质造成了损伤。康普顿显然是个很实际的人,他作出了让步。
  “好吧,不过你要尽快做点努力,让观众的情绪稍稍提高一些。”他说。
  他们又谈起前面几幕,康普顿提了很多可能改进的建议,其中大多数亨利觉得可以接受。
  “行了,这样就好,”康普顿说着,一边理好散乱的稿子,“我期待着,一旦你认为可以了,就能看到整个剧本。哦,还有件事,我不太喜欢你的新剧名。”
  “哎呀!我以为让纽曼做个加利福尼亚人……你会记得的,小说中的他来自南部……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他的举止显得更粗糙些,这样的话,在巴黎发生的故事就会更加滑稽些,”亨利解释道。
  “你尽可以把他放到加州去,”康普顿说,“但是得保留原来的剧名。很多人就是因为读过这本小说才来看这部戏。”
  “真的?太古怪了。我还以为这会是个障碍,”亨利说。他心里想说的是,换个新名字就表明剧本是新作,但他还是接受的经理的建议。
  “多棒呀,”康普顿说,“‘亨利·詹姆斯之剧作——《美国人》’。这在广告牌上一定很不错。”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难道这就意味着,你确实要……”亨利几乎不敢将问题说完整,他担心会得到否定的或含混的回答。“这么做吗?”他终于出声了。
  “当然了,难道我没说清楚吗?”
  “不完全清楚……我很乐意倾听。”
  “我正和你的经纪人通过信函来往谈演出费用。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亨利最近将他的出版事务交给查尔斯·沃尔科特·巴尔斯蒂尔处理,那人是个和善而精力充沛的美国青年,在伦敦做文学经纪人这个相对新兴的行当。亨利很喜欢他,也很信任他,乐于将财务谈判这一令他不快的事宜交给他办。“什么时候?在哪里?”亨利接着问。
  “一月份我们要在萨斯波特冬季花园进行首演,”这便是答复。
  亨利的愉悦心情无疑遭遇了挫折,“要明年才演?”
  “我们需要所有这些时间,新剧上演要做很多的工作,你也明白的。”
  “那为何在萨斯波特?我甚至不太清楚它在哪里?”
  “那是个离利物浦很近的海边景点,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很多有钱的、爱看戏的人住在那里。”
  “离伦敦很远。”
  “这倒更好。”康普顿朝亨利投了狡黠而带有品头论足意味的一瞥,“我认为你会很乐意从这部戏里赚点钱的,詹姆斯先生?”
  “很惭愧地说,”他回答道,“这是我尝试做这一行的主要动机。”
  “那么,要赚到你所说的任何钱财的惟一途径就是能在伦敦卖座。我们在其他地区巡回演出时,每一处都要呆上一周,并且每晚的剧目也不同,因此我们只能一周上演一次《美国人》。地方上的戏票价格你也知道的,那是赚不了多少钱的,即使我们能在好戏院里演出。但是在伦敦,正厅前排座位票卖到半个几尼一张,情况就不同了。一部成功的戏剧可以帮你赚到一周一百英镑的上演税,多得多了。”
  “真的?”亨利的眼睛都睁大了,“那么,如果它能演上,比如说六个月的话……”
  “你就能赚两三千英镑。如果戏剧真能在全球上演的话,你就在美国、澳大利亚,所有地方赢利了。亨利·亚瑟·琼斯从他最后一部剧作中一年能赚取一万英镑呢。”
  “天哪!”亨利几乎能听到在某个没窗口的后台办公室里人们数金币时发出的叮当声。
  “但是别在鸡蛋没破壳前就数小鸡,”康普顿说道,他仿佛看出了亨利的想法。“伦敦的观众很挑剔的,而且行业竞争又激烈。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在地方上上演此戏的原因,我要让它在巡回演出中公诸于众,看看观众的反应如何,要在伦敦上演前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非常感谢你这么费心地解释,”亨利说。
  “萨斯波特是首演的好地方。事实上,冬季花园曾是剧团的发祥地。在我看来,这个剧院一直能带来好运。戏剧人对这样的事情多少会有些迷信。在我告辞之前,还有其他的问题吗,詹姆斯先生?”
  亨利还想问另一个问题,只是不太确定该如何提出。不过,康普顿领会了他无意中向上一瞥所包含的意思。
  “是的,”他微笑地说,“我演纽曼时会戴假发的。”
  “我也这么想,”亨利听到这里如释重负地说道。
  
  几个月后,亨利从舞台经理兼剧团提词员那里听到了关于康普顿早秃的事,那人自剧团创办时就在那里了。他告诉亨利的是一个很富有戏剧性的故事。十多年前,康普顿和一位曾与他一同演出了好几年的女演员订了婚。然而,在一次到巴黎买嫁妆的旅行中,她喝了一杯冰牛奶后突然昏倒了,并且死在他的怀里。这个打击实在太巨大,他的头发全部脱落,而且没再长出来过。他决定,以后必须出演古装剧,这样就能用长发套掩盖秃顶,接着他就组织了一个专门演出英国经典喜剧的剧团,为此他用掉了已故未婚妻留下的一些钱。后来他遇到了另一位女演员弗吉妮娅·贝特曼,并和她结了婚,她后来就成了小蒙蒂的母亲,那时康普顿喜剧剧团也成了一家很受欢迎的高档次的英国地方剧团。因此,《美国人》对康普顿来说是一次勇敢的尝试,这不仅是他在伦敦演出界的初次出击,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演现代剧,他得戴上现代男子的假发,而不是古代的长发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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