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他和那些远比他更得读者欢迎的作家生于同时,经常又成为朋友,这是他的不幸,而那些作家的成功更加重了他的失败感,但时间找回了平衡。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和同道的书,可能只有托马斯·哈代的作品,今天读的人比读他作品的更多(我没把在托尔凯把他撞下自行车的小阿加萨算在同代或同道之内。尽管她已去世二十五年,在托尔凯港口旁有一尊她的雕像,她的书每年要卖五百万册),而亨弗雷·沃德夫人几乎已被人全然忘记,就是乔治·杜默里埃也正从文化集体记忆中消失。人人都知道“斯万加利”这个名字的含义,知道特丽尔比帽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全露”指什么,但是我发现,没有几个人,特别是年轻人,知道这些词语的出处。我会对HJ说,“你为英语语言只贡献了一个单词,但这足以让你自豪,那就是‘詹姆斯风格’。”
当然啦,这样的幻想愚蠢而又自我放纵。而且,即使其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我也来得太迟了。此时,他已经无法听见,无法理解。他身体和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致力于吸进下一口气……
六点钟,他叹息般长长吸了三口气,最后一口呼吸十分虚弱,然后平静地死了。德沃医生检查了他的脉搏,宣告他已死亡。爱丽丝和女儿抱在一起相互安慰着对方。哈里走进厨房告诉了仆人们。明妮用围裙蒙着脸哭了起来,琼·安德森擦着那只好的眼睛,也擦着那只经常流泪的眼睛,伯吉斯脸色苍白,他咳了一声,用充满感情的嘶哑声音问道:“对不起,先生,我可以提个请求吗?”
“当然可以,伯吉斯,什么请求?”
“我能不能最后一次……给詹姆斯先生刮刮胡子?我想他会希望我给他刮的。比让陌生人来刮要好。”
哈里听了这请求似乎有一点意外,但很快表示同意,“当然啦,我觉得你的直觉是对的,伯吉斯。不过现在还不用。也许明天上午吧。”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伯吉斯说道。
“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你们三位商量,”哈里说着用相当奇怪的眼神一个挨一个地看看他们,“不过这也能等到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上午,等吃过早饭,收拾完毕,詹姆斯先生把三个仆人叫到餐厅,请他们和他一起在那张光亮的大饭桌边坐下。
“我料想你们一直在考虑将来怎么办,”他说道,“我要告诉你们,我们,就是我母亲、姐姐和我,都十分清楚,你们都是我叔叔很好很忠诚的仆人,多年来一直如此,特别是这最后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很感谢你们。如果你们能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等我们把叔叔的家产清理完毕,我们将会十分高兴。当然,你们随时可以提出要走,如果……”
“说到我自己,先生,我没有走的意思,”伯吉斯立刻说道,两个女人也喃喃地附和着。
“那太好了,”哈里说,“我有理由相信我叔叔很慷慨地把兰姆舍留赠给了我,如果你们能留下来,等我拿定主意如何处理它,那就是帮我分担了心头一个巨大的负担。我事实上无法住在这里,只要战争不结束,我的工作就在欧洲,战后我得回美国去。所以我无法保证长期雇佣你们。不过昨天我收到了我弟弟比利一封来信,很及时,我想让你们听听内容。你们也许还记得,比利和他的妻子几年前到兰姆舍来度蜜月的,当时我好心的叔叔把屋子租给了他们……”
“哦,对了,我记得比利先生!”明妮说道。“还有比利夫人!”
“他们自然记得你,记得你们三人,很亲切的。我在最近给他的一封信里说,我一直在考虑,不知道我叔叔去世后你们三个怎么办,嗯,简言之,他们提出把你们接过去,在他们在麻省坎布里奇的家里当管家、厨师和女仆。他们在科德角还有一处房子。我的弟媳是个很有钱的女人。我肯定雇佣条件会很慷慨的。不过你们不必立刻做决定,”看见他们都用不太相信的眼神在看他,他赶紧说道,“好好想想。不着急。”
*
“我才不用什么时间来考虑我的决定呢,”三人刚一回到厨房,伯吉斯就说道。“就想想吧,嗯,是美国呀!”他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显然,让他和西部战线隔开几千英里,这主意简直无法拒绝,“琼,你怎么样?”
“我很感兴趣,”琼说道。
“那你呢,明妮?”他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离很远路呢。”
“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说道,“那里的人才懂怎么生活呢。我真话告诉你。那里地方大,吃的多。牛排,大极了,你都想象不到。冰淇淋,想吃多少吃多少。冬天有管道暖气,才不要每天早晨生火呢。”
“我不知道,”她依然这么说。
“去吧!”他说道,“明妮,别把我们的队伍给拆了。你,我,还有琼。我们在美国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
“没错,去吧,明妮,”琼说,“不冒险,没收获。”
明妮还在犹豫。“伯吉斯,你好像很想我去似的,”她说道。
“当然啦,”他说。“没有你,什么都不一样了,明妮。我们是好伙伴呀。”
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嗯,那好吧,”她说,“我就去试试。”
“太好了,姑娘!”伯吉斯一拍巴掌说道。“我去告诉詹姆斯先生,说我们三人一心,去。不过得等到葬礼之后。事情总有先后嘛。这倒提醒我了,”他说着把脸上的神色调整得严肃了些,甚至有点庄重,“今天上午我还得给詹姆斯先生刮脸呢。”
“伯吉斯,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做得到,”琼·安德森身子微微一颤说道,“给尸体刮脸。”
“我才不在乎呢,”伯吉斯说,“我决不会让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是他教我怎么给他刮脸的。他说我下手很轻柔。我一次都没刮破过。这是和他告别的一种方式。”说着说着,眼泪顺着伯吉斯的面颊淌下来了。“对不起,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他嘶哑着嗓子,边说边掏出手帕,擦擦眼睛,擤擤鼻子。明妮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挤了他一下。她已经放弃了玫瑰梦,这么做反倒不那么难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伯吉斯,”她说道,“我去给你弄罐热水,拿条干净毛巾来。”
当天晚些时候西奥多拉前来表示哀悼。她前一晚来过卡莱尔公寓,想问问HJ的情况,在门厅里遇上一位已经知道作者死讯的邻居。西奥多拉不想在全家哀伤之际进去打扰,便给詹姆斯夫人留了张便条,去邮局给伊狄丝·华顿发了份电报,把这悲伤却并不意外的消息告诉了她。她没有对詹姆斯夫人和佩吉提这件事,她俩现在对她态度热情多了,还感谢她为亨利所做的一切。“你要见见他吗?”詹姆斯夫人问道,“我想,人们对自己一生中所熟悉的人的身体总有一种深深的温情。”西奥多拉说她要见,就由明妮·纪德领着进了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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