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我觉得这是一部非常出色的戏剧作品。”
“没错,是非常出色,不错。不过,我担心它也许是给大众端上了鱼子酱,后排可是有不少咳嗽声呢。噢,对了,我听说《特丽尔比》要在美国上演了,是你亲自动手写这部戏吗?”
“不是,是一个叫保罗·波特的,据说他是个老手。”
“那你就能扒到更多的金币喽。”
“哎呀,才不是呢,我是没有戏剧改编权的。”
“哦,不过我敢说,这么做会让书更出名。”
“噢,是的。”
“倒不是你需要出名。”格瑟里转身去和另一个朋友打招呼。
“自从《特丽尔比》出版后,谁都以为我是个百万富翁。”杜默里埃咕哝着。
大多数前排观众都像杜默里埃那样选择“伸伸腿”。他们鱼贯而出,走进酒吧和休息厅,有找点吃喝的,也有找朋友聊天的。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宁愿留在座位上,垂着脑袋,往搁在膝上的笔记本里写着什么。赫伯特意识到,这些人一定是他的剧评同行,正在记录着对第一幕的印象。肖伯纳没留多久,没几分钟便一跃而起,大步穿过走道出去了。赫伯特赶紧跟着出去,希望能找个机会自我介绍一下,可是在休息厅里,他与哈特·卡斯特和一位同事不期而遇,那两位都穿着脱胶亚麻布的衬衣和西装。卡斯特朝他裂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觉得这戏怎么样?”
“你得等着瞧,”他回答道。
“你寄稿子的时候别忘了用红色的信封,”卡斯特说道。
“不会忘的,”赫伯特说着补充了一句:“你看过许多首演吗?”
“看怎么说,”卡斯特说道,他身边的同伴直楞楞地盯着脚上的鞋。
“星期四的时候你在海马克特街吗?”赫伯特问道。
“对,是的,我们在,我们当然在。”
赫伯特明白了,这两个人来,是因为万一他写不出能用的东西,他们就写点东西出来打掩护。
“晚礼服很漂亮,就这件,威尔斯,”卡斯特说道,“是新的吗?”
“不是,穿了好几年了,”赫伯特答道。
幕间休息时,亚历山大太太和她的客人女演员黎莉·汉伯里没有离开包厢。那是弗洛伦丝·亚历山大的专用包厢,每当首演都为她预留好的,从那里既能完整而清楚地看到舞台,又能看到观众席。
“真是个了不起的场景,弗洛伦丝,”汉伯里小姐说道,“而且服装也很漂亮,你有没有在服装上插手帮一下呀?”
“我是把一些阶段性素描拿给萨维奇和珀杜看,给他们点主意。我还像往常一样决定用什么面料和颜色,以确保它们能和场景布置相配。”
弗洛伦丝·亚历山大年轻时也当过女演员,所以对丈夫的事情一直很感兴趣。他刚开始做剧院经理时,她就为他精打细算节省成本,帮他设计演出服装,甚至还亲自缝上几件。她还仔细关心舞台监督的事情,首次演出当晚准得亲自检查一番,看看道具是否都备齐了。首演永远让人心绪紧张,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会出错,可这一晚却进行得十分顺利。阿列克一身庄重的职员戏装,显得多么英俊潇洒!
“那些花看上去像真的似的,”汉伯里小姐说道。
“花是真的!”弗洛伦丝笑道,“都种在小盆里,得每天浇水呢。”
“天呐,太完美主义了!”
“你觉得戏怎样?”
“我觉得到目前为止相当的棒。”
楼座和后排座位上的观众对第一幕的热情似乎没有前排和下层包厢里的观众那么高。他们喜欢看动作,而不是听台词,而且戏里有些台词他们不太能听得懂。不过,大家对盖伊·多姆维尔决定不当牧师一事还是很满意的。有人就说了:“只要阿利(列)克别穿那身阴沉沉的黑衣服就行。”不过女性观众相互之间倒争得挺热烈的,焦点围绕着他是否明白那位漂亮的寡妇正爱恋着他,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正爱着她,所以不便回应这样的爱意。明眼人知道,他们俩最后会结婚,所以大家议论的焦点是那位朋友失去了漂亮寡妇会得到什么样的补偿。有人说:“我赌那女继承人,就是戏演到最后时提到的。”另一个认为该是那女仆范妮,最后会证明她原来是另一个女继承人,这样就能合法地嫁给那位绅士。女士们吃着放在纸袋里的橘子和饼干,还相互递着姜汁啤酒。大多数男的则走出剧场,去寻找更强烈的提神饮品,回来时一个个兴奋有加,都盼着在第二幕里能看到更刺激的娱乐。]
“来点茶吗,马克比夫人?”
“不用了,亲爱的。事实上,我答应过去十分钟看看可怜的布兰卡斯特,她现在麻烦可大了。她女儿也是个教养挺好的姑娘,竟然和斯罗普郡的一个牧师订了婚要嫁给他。真可怜,真可怜呐。现在的姑娘怎么这么迷恋牧师,我实在搞不懂。我们那会儿,姑娘们看见他们像老鼠似的东奔西窜,可是还用说吗,我们从来都不去注意他们的。可有人告诉我,现在乡下跟蜂房似的满是这些家伙。我觉得最最不敬的是……”
台词又继续了几分钟。说话的人,即这位管她叫什么的太太在戏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角色,只除了不时上来如此这般地说上一段,而且和剧情根本没有关系。观众对此倒并不在意,只是每等他们说完一句台词,或吃吃直笑,或放声大笑。第一幕演完,相当不错,也就是说,《盖伊·多姆维尔》的第二幕就要开始了。“里士满,多姆维尔夫人的别墅。幕起,多姆维尔夫人和乔治·朗德在台上。”
[“夫人,我之所以‘可恶地回来’,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敬重您,我敬重堂妹,您那可爱之极的女儿。”
“你忘了六个月前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忘了该怎么来表示你的敬意吗?”
“难道是永远不让你们看见我,允许你们忘了我的存在,并让你们希望我也忘了你们的存在吗?夫人,我听从了您的命令;我立刻就回自己的船上去了。可是我的船上星期回来了。”]
观众的情绪会变得多么快……台上演员辛辛苦苦唤起的观众兴趣和注意,会消散得多么迅速。第二幕启后没几分钟,伊丽莎白·罗宾斯的神经系统就敏感地注意到了这样的迹象,她觉得自己的精神正在迅速消沉,就像暴风雨来临时刻的气压计。观众对上场的两个剧中人物并不熟悉,他们的名字只在第一幕里被人顺便提起过,这两人又得这样相互提醒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们是很熟悉,可观众却根本不知道。第二幕这样开场,就完全注定了戏的命运。剧院里到处是一阵阵的咳嗽声,比先前的要引人注意得多,这是不耐烦和注意力分散的信号。当然,演员们都听见了,他们立刻感到有些不安。特别是演多姆维尔一角的爱德华·萨科夫人,她显得有些紧张。她身穿一件做工精致的带衬的裙装,裙子是由各种图案的上等质料做成,装饰着无数俗丽的荷叶裙边,她头上还戴着一顶华丽的帽子。伊丽莎白猜测那帽子一定是照着旧画上的样子描下来的,可她自己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与其说是顶帽子,倒更像是只巨大的手笼,或是患痛风病的人用来搁脚的软垫。帽子用黑色皮毛做成,外形大体呈圆柱状,不过帽顶直径要比帽沿的更大些。它看上去至少有两英尺高,平平的帽顶上装饰着几支黑羽毛,随着演员的头部动作一晃一晃的。这样的帽子,那戴着的人可得有相当的把握,可随着第二幕剧情的进展,这样的把握却明显地渐渐离萨科夫人远去了。观众的兴趣倒更多地被那帽子下一步会怎么摆动吊了起来,而不是剧情会怎么发展。那帽子是怎么牢牢扣在头上的?它会斜着向前倒下去吗?该不会掉下头去吧?伊丽莎白能听见前排和包厢里的人们扭头悄悄向身旁的人耳语几句,使对方微微一笑。等后排座位上有人唱起了那句著名的副歌“你从哪弄来的那个帽子?”整个剧院里到处都响起了笑声。舞台上仅存的一丝戏剧幻象被彻底打碎了。伊丽莎白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萨科夫人的帽子可能会给《盖伊·多姆维尔》带来不幸的后果,就像爱德华·康普顿的大衣让《美国人》横遭不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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