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弗洛伦丝·亚历山大坐在伊丽莎白·罗宾斯隔壁的包厢里,又窘迫又愤怒。人怎么能如此残忍,怎么能如此俗不可耐?她真想站起来,大声地告诉这些没文化的家伙,这种高耸精致的女士帽在十八世纪是极其时髦的。当然啦,她没这么做。也许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自己,这戏装是有点大胆过头了。这样的帽子戴起来是很不容易的,而且在着装彩排时她就有点怀疑,不知道罗丝·萨科是否能行,可当时她把这样的疑虑藏在了心里。现在,演员的信心差不多完全消失了,她瞪大着一双充满恐惧神情的眼睛,看着阿列克上场。这立刻对他的表演产生了影响,他演的这位热切的新郎开始做起过分夸张的动作,拼命想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回到剧情上来。弗洛伦丝实在看不下去了。事实上,她闭上眼睛,听着,一边绞着手指,等着萨科夫人下台。可是随之而来的一幕情况同样糟糕。
“亚历山大干嘛要朝一边咧着嘴?这一来把脸都弄歪了,”约翰·辛格·萨金特对身边的格雷厄姆·罗伯特逊耳语道。
“因为他有点紧张,”罗伯特逊悄声回答道,“不是他的错,你看明白了这一场的戏了吗?”
“没有,我正盼你在下一个幕间戏时告诉我呢,”萨金特咕哝道。
这一场戏中,盖伊·多姆维尔和乔治·朗德中尉碰面了。前者显出急切地想和多姆维尔太太的女儿玛丽立刻结婚的样子,而后者是玛丽真心所爱的人,几个月前他被她母亲和德汶尼许男爵赶走,此时又回来了,重新燃起了赢回爱人的希望。两人相遇的机会是这样的:盖伊发现了这一他先前一无所知的关系,放弃了对玛丽的结婚要求,还帮助这对恋人私奔。剧作家认为,男主角对朗德的出现感到十分惊讶,为实现自己的计划将后者灌醉,而朗德则为了减轻盖伊的怀疑,也拼命想把他灌醉,结果两人一面相互敬酒,假装自己喝醉了,实际上却在暗中把酒倒进了花盆、花瓶和手边其他的容器中。由于这出戏显然没有被当作闹剧来写,观众,至少是那些坐在价格较为昂贵的座位上的观众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对此类极不可信的事情该不该笑。但是,既然这两个剧中人物都是诚实正派的绅士,直截了当地问几个问题就可以消除误解,从演戏的角度看,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做作地相互欺骗。简而言之,喝酒这场戏完全是多余的。直到首演,当乔治·亚历山大感觉到从观众席上潮水般涌来一阵迷惑和怀疑,它们漫过舞台脚灯,拍击到他的脚边,他才意识到剧情出了毛病,这真是够倒霉的。他下了舞台(让乔治·朗德设法劝说玛丽一起私奔),发现侧台里萨科夫人惊魂甫定,便赶紧喊道:“快给她弄点嗅盐来,一会儿她又该上台了。”说完,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设法安定一下情绪,准备下一次上场。“衷心祝愿今晚彻底失败!”那句咒语很可能真要实现了。
第二幕结束,作者的朋友们依然忠实地鼓起了掌,但是看完前一幕时的那种真正的热情没有了。人们相互不自然地笑笑,交换着眼神,从座位上站起身,鱼贯地走进大厅。
埃德蒙·戈斯走进男士洗手间解手,发现身边站着威廉·诺里斯。“不像第一幕那么好,”他说道。
“是啊,”诺里斯说,“不过楼座上好像有几个捣蛋的家伙,他们对这出戏很不公平。詹姆斯在吗?”
“不在,”戈斯说,“他快结束时来。”
“也许还是这样的好。”
“是啊,”戈斯说道。他暗想,詹姆斯取消了他们原先的计划,简直太幸运了。他才不愿意走到那个酒吧去把第二幕的情况告诉他呢。他想到那喊着“你从哪里弄来的帽子?”的家伙,忍不住发出一声叛逆的笑声。“我不知道你也进城来了,诺里斯,”他边说边扣上扣盖①。
“我是专程来的。噢,对了,我想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和詹姆斯一起吃午饭?”
“哦,你也去吗?太好了,”戈斯说道,是他把诺里斯介绍给詹姆斯的,见他们两人似乎相处很好,他倒有点吃惊。夏天时,詹姆斯曾在托尔凯和他一起住过,后来很热情地写过关于那次拜访的经历。诺里斯是个有教养却很乏味的人,写的小说也是很有教养但很乏味,一派次特罗洛普②风格,詹姆斯肯定不会喜欢的。当有人问起这事来,詹姆斯简单地回答道:“我觉得有他在身边很让人觉得宽慰。”这么想来,这很可能就是明天午餐的目的了。
第三次幕间休息时,除了他还有很多人都留在座位上。他看了看表。十点十分。《盖伊·多姆维尔》的第三幕即最后一幕即将开始。“与门廊相连的白色客厅。一扇门通向左边的客厅;一扇门通向右边的藏书房。佩弗雷尔太太坐在火炉边。范妮从客厅走出,托盘上放着一封信。”要不要现在就起身,悄悄溜出去,赶到圣詹姆斯剧院,溜进后排去看看呢?罗伯特·切尔滕男爵到底能否逃过那场他完全活该得到的羞辱,他当然毫无兴趣。不过那么赶到圣詹姆斯去,他也得错过第三幕的开头,还会打搅那挺不错的第一场的表演。还是得照原计划做。《盖伊·多姆维尔》将在十一点左右结束。不管《理想丈夫》是否结束,他在十一点差一刻时离开。如果这么做要影响台上的演出,也只能随它去了。
[一开始,伊丽莎白·罗宾斯还心存希望,也许第三幕会使整出戏免遭灾难。幕启时分,场景十分精致,那间厅堂十分舒适雅致,布置得实实在在,谁住了都会感觉很开心。最初几个场景中,佩弗雷尔太太和范妮、佩弗雷尔太太和弗兰克·亨伯的戏重新迸发出第一幕里的那种迷人气氛。演这几场戏的演员,整个第二幕时一直呆在化装间里,没有受到那些尴尬场面的影响。他们精到的表演渐渐赢回了观众的兴趣。可是德汶尼许男爵的出场(此时他出于自身的原因,急切地希望盖伊和佩弗雷尔夫人能好事成真),加上紧接着男主角的出场,情形又出现了急转直下。从一开始,埃里奥特就是所有演员中最弱的一个,老把角色的恶劣性格演过了火,这时候,他的嘲笑和揶揄就显得更荒唐可笑了。乔治·亚历山大演完倒霉的第二幕后,一直在努力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态,此时举动相当到位,但谈吐有些紧张。可由于剧情发展到那个阶段,他演的角色在行为动机上更趋复杂、更为诡辩,那样的谈吐举止起不了什么作用。盖依回来公开了自己对佩弗雷尔夫人的爱意,却发现弗兰克·亨伯在德汶尼许的示意下对此早已有所警觉,于是他就再次改变主意,决定去当牧师,朋友怎么好言相劝也无法使他回头。前排和包厢里的观众都满怀敬意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理由,可后排和楼座里的人却对剧情完全失去了兴趣和信任。剧院上层座位间弥漫着一片很不礼貌的低声碎语,还夹杂着阵阵不合时宜的笑声,这杂音笑声又和楼下同样的嘈杂合为一体。前排和下层包厢里,有些人抬头或扭头看看,以示不满,有几个人还“嘘嘘”地让他们安静下来,但收效不大。伊丽莎白·罗宾斯和弗洛伦丝·贝尔相互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剧场里的气氛正变得十分糟糕。]
“格特鲁德,你是爱我呢还是仅仅怜悯我?”
“是爱你,罗伯特。爱,真正的爱。我俩的新生活正在开始。”
大幕一落,他就跳将起来,急匆匆走出观众席,就像炮弹砰的一声出了炮膛。他没等还在走廊里晃来晃去的看门员把出口处的门打开,就猛地推门而出,把他们闹了个眼瞪眼。他在衣帽间领回大衣帽子时,依然能隐隐听见阵阵鼓掌的声音,直到走出剧院,上了海马克街的人行道,他才把那阵欢呼胜利的声音抛在了背后。他穿过马路,沿着查理二世大街疾步走去,走过街灯昏暗之处,暗黑的门洞里,有女人软软的声音在招呼他,也有女人冲他晃着屁股或撩着裙子,他全然不予理睬。这出戏也太愤世、太俗气了!那理想丈夫原来是个虚伪的骗子,那自负的妻子之所以不得不原谅他,为的竟然只是自欺欺人,因为他要当国王的内阁部长。这结尾倒还能算做是对政治腐败的尖刻讽刺,可整个剧情从根本上说却完全是一出感伤喜剧。而他们竟然那么喜欢,那些观众全都喜欢这出戏。当奥斯卡轻而易举地用他那点小聪明往他们肚脐眼上一戳,瞧他们一个个笑得弯腰弓背,前仰后合,手爪子在天上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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