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何家口的二太太

作者:正 早




  反正大家没有打算惧怯他胡春成,但是对东洋矮子是一定要防的。大家的主意是三条:一是赶快派人与游击队挂上钩,最好还是找“陈大脚”的队伍,他们打仗神出鬼没,了不起。二是到襄北探准胡春成和“乌天黑地”的消息,何家口好防备。
  玉麻子说:“他不仁我不义,能不能串通襄北人,把胡春成结果(弄死)了他呢?”
  封德顺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把何家口人在异乡别土结果,欺了乡亲弱了己。再说,你在襄北探听消息,又要找好落脚户,又不能露面。要是胡春成晓得了,坏了事情不说,他还要先结果你。”
  第三条主意是号召何家口每家每户找好躲藏的处所。一有响动,就各逃各生。
  渔行三爹说:“我看,二姑还是先到于家镇去住一些时候再说,一避风头,二也可以照应怀山。胡春成的冤家对头是你呀!”
  刘金娥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我一个人躲到娘屋里去?笑话!胡春成要是把我害死了,就是我的阳寿要满了。”
  玉麻子说:“二太太,打算胡春成下了你的手,我玉麻子同他打到海底摸螺蛳,也要叫他垫你的棺材底!”
  杨兴发笑了:“你莫跟我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是纯钢,也只能打几把剔脚刀子哦!”
  封德顺叫大家不再说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此下策。接着把人员一一安排好,叮嘱大家各执其事,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失误。
  
  开春以后,襄北的东洋矮子,包括“乌天黑地”的队伍,几乎没有过过襄河。但襄河南岸的百姓,并没有因此把提起来的心放下;相反更加警觉,更是坐立不安。因为,襄北的东洋矮子,虽然没有像年前那样,骚扰频繁,但也没有开拔的迹象,而是各踞一地,好像打算在中国长期住下去。不知是为了来日变本加厉骚扰中国城乡而蓄精养神呢,还是抗战形势对他们不利,一时找不到逃生之路,不得已才按兵不动。难得说。
  何家口的人说,东洋矮子在何家口吃了哑巴亏,变成了缩头乌龟。可是又晓得,抗日游击队的主要力量,并不在江汉平原一带活动。东洋矮子要是乘虚而入,疯狂一阵就走,那不易如反掌吗?游击队毕竟远水难救近火。何家口的人,这段时间把东洋矮子看成是一条狗,一条下阴口咬人的狗!
  封德顺十分注意游击队和东洋矮子的动静。一两天得不到游击队活动的确凿消息,就急得睡不好瞌睡。有时,与游击队联系上了也着急。因为游击队很忙,近来总在打大仗,看样子在分步骤收拾东洋矮子。何家口的事情,不能妨碍游击队的大计划呀。东洋矮子的情况,据玉麻子说呢,实在难得讨到实信。玉麻子有一次对封德顺说:“东洋矮子打何家口的主意,只有狗日的胡春成才晓得。我恨不得当面去问他!”封德顺说:“主意就靠胡春成出哟,怎么只是‘晓得’?他出的主意他能说得你听?”
  玉麻子在襄北的刺探活动十分隐蔽。“乌天黑地”活动的主要所在,仍然是襄北曲河镇一带。玉麻子胆大心细,行踪不定。一般的时候,住在乡村农户。农户被他选了又选,都是行善积德的小户人家。曲河镇有一家小店,他也能放心大胆一回住一两天。店主是个瞎了右眼的中年女人,姓何。玉麻子攀上了就认她“姐姐”。“姐姐”虽然没有直接吃过东洋矮子的亏,胡春成也没有纠缠过她的小店,但她仍然恨透了东洋矮子,尤其恨胡春成。“姐姐”帮了玉麻子很多忙,当然主要是通风报信。有一次,要不是她那双三寸金莲跑得快,玉麻子肯定与胡春成碰了面!“姐姐”告诉玉麻子:胡春成过了年以后,气色比以前差一些了,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以前好听。他的朋友(当汉奸的戏子)正月十五的夜晚,被老百姓用麻绳子勒死了。胡春成近些日子在街上走动的少,要走动也是在大白天。“姐姐”还说,“乌天黑地”的队伍,今年也比去年安分些,有时还能叽哩咕噜地同镇上的老百姓说笑,经常给糖果小娃们吃等等。
  就是不知道“乌天黑地”对何家口的下一步棋怎么走。
  何家口的人几个月讨不到实信,大多数人就认为,胡春成当时说的不过是赌狠的气话,是抢面子。他的心不会有那么狠吧?也有人说,胡春成的心变了,要不他怎么让“乌天黑地”到了何家口?特别是,大年初一回何家口,还那样厚着脸皮扯谎,不讲脸。
  刘金娥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也不管玉麻子回报了什么情况,听了就听了,不说自己的想法,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她对玉麻子出门在外的安全,倒是十分关心,经常提醒他“眼睛要多观事”、“在外边不能喝半口酒”、“睡瞌睡也要侧耳听声”等等。暗地里也给玉麻子一些钱。
  大娘有点烦刘金娥。她对封德顺说:“开年以后这劳民伤财,弄得人心惶惶的事,都是因为二娘太任性。二娘要是顾了胡春成一个大面,打开轿门同他敷衍几句话,就不至于结这个垢,我们也不至于操这个瞎心。”
  封德顺说:“不见得。如今的胡春成,不是往日的胡春成了。”
  
  西流河一带的人,喜欢把端午节拉长过:入了夏开始造龙船。五月初五龙船下水,这一天谓之“小端阳”,龙船就开始天天早晚在河里悠悠地划,“咚锵———咚锵———咚、咚咚、锵———”锣鼓点子节奏平缓,花腔喊号子,男女一唱一和,很好听。
  今年由于封德顺心里有事,何家口没有设标,自然也没有造龙船,何家口的大端阳,也就过得冷冷清清。各村的龙船,从东头和西头划到何家口,在大桥墩下掉转头,就各自划回去了。
  五月十六日,何家口出了大事!
  那天早饭过后,襄北的“姐姐”请人赶到何家口,告知玉麻子:“乌天黑地”的队伍,昨天坐襄河的下水轮船走了,胡春成去向不明。
  玉麻子马上把这个信说给封德顺听。
  封德顺听完想了想说:“东洋矮子真走假走说不清白……胡春成哪里去了呢?”
  玉麻子说:“胡春成不随东洋矮子走,不好搞,他有脸回何家口来?我看东洋矮子的气数要尽了。”
  封德顺摇摇头:“不见得。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大意不得。”
  果然,过了一餐饭的工夫,从西流河下游上来了一只汽船。汽船后头插着太阳旗。汽船在大桥码头一靠岸,就有四十来个东洋矮子端着枪跳上了河坡。一会儿,大桥北头、东西街口,都架起了机关枪。街上每隔上十个门面,就有一个东洋矮子端着枪站着,昂着头,眯着眼。集贤楼的门口,也站着两个端着枪的东洋矮子,还有七八个东洋矮子端着枪在街上转。
  何家口家家关门闭户。
  又过了好一会,“乌天黑地”才带着翻译和两个卫兵,慢慢地踏着青石板上了岸。上街后就笔直往集贤楼走。“乌天黑地”站在集贤楼门口朝街两头望了望,又看了看斜对面封德顺的家,转过脸,一挥手,两个东洋矮子在前面走,他同瘦高个子的翻译在后面跟,就像是回家里一样,进了集贤楼。
  这一切,封德顺都看见了。他同大娘、二娘、玉麻子先从临河的窗口,看到东洋矮子的汽船,后来又上楼从东房小窗看街面,看集贤楼。一切都清楚。
  “大难临头了!”封德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玉麻子,你赶快从后门出去,看看外头的动静。大娘、二娘,都进书房里去。我同范妈在下面应酬。”
  玉麻子说:“我看进集贤楼的那个胖狗日的,就是‘乌天黑地’!”
  封德顺说:“管他是哪个!来的都不是好东西!你赶快走!”
  他们都还没有行动,只见那个瘦高个子匆匆出了集贤楼,就往封德顺家门口走来。
  轻轻的叩门声。
  范妈忙应:“有么事啊?”
  瘦高个子大声说了一句:“叫你家封会长上集贤楼有话说!快点!”说完转身就走了,又进了集贤楼的大门。
  大娘不由自主地一把拉住封德顺,急声说:“这像哪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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