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赤裸之城

作者:赵小赵




  我住了手,把烟头扔在地毯上,像根木桩似的呆立在那里,脑袋嗡嗡乱响。这时,走廊上传来那个男人的惨叫,我跑出去一看,那家伙被聂智群一直追到了电梯入口处,正捂着裤裆蹲在地上,痛得哇哇直叫。我一把拉开聂智群,说:“让他走!”
  我和聂智群回到房间,发现思娅已经不见了。这个房间紧邻楼梯,我想她一定是趁我在走廊上劝架时溜走了。我拨打思娅的手机,却始终关机。聂智群问我啷个办?我愣愣地靠在墙上,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那个夜晚我喝得醉醺醺的,自己说了些啥子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聂智群对我说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最后我醉得像条死狗,被抬了回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上午九点多钟,我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厨房里没有了热气腾腾的牛奶和面包,冰箱里搁着几根过期的火腿肠和思娅啃了一半的鸡爪,她一直舍不得扔。开水瓶里有半瓶水,倒出来却是冷的。我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连马桶和鞋柜都没放过,却都没发现思娅的影子。阳台上有她养的两盆郁金香,思娅说这花还有一个别名叫“忧郁皇后”,可是紫色的花朵还在盛开,我的皇后却在我捉奸的那个夜晚神秘失踪了。
  思娅的手机仍然关机,我打了她在丰都老家的电话,她老爸接听的,我含含糊糊地问老人家最近可好,他说都还好,又问我和思娅啥子时候回来住几天?我说现在工作忙,等有空的时候再回来,他说那你们要保重身体,钱少挣点没关系,身体累坏了就麻烦了。他又要思娅接电话,我说她正睡觉呢。老人家叹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作息没有个规律,都啥子时候了还在睡觉,以后要记得早睡早起。我说晓得了,支吾了几句后我就挂断了电话。看来思娅没回老家。我继续拨打我所知道的思娅的同事、同学和朋友的电话,都称没有看见思娅。我开始着急了,在房间里像只无头苍蝇团团乱转。
  聂智群说,她会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去和昨晚的那个龟儿子同居?又吞吞吐吐地说,女人心胸狭窄,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孟辉也说有可能。被他们一提示,我打了个寒噤,思娅精神脆弱,完全有可能在无地自容的情况下寻短见。
  思娅怕疼,应该不会割脉和卧轨;她说自己小时候被水呛过,特别难受,所以长江和嘉陵江里应该不会有她的尸体;她说悬梁自尽,舌头会伸出老长,丑死个人,我猜比较注重美貌的她不会用绳子勒脖子;吃安眠药倒是她最有可能采取的一种自杀方式。2000年,我急性阑尾炎穿孔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她就有过吃安眠药自杀的念头,她说这样的死亡方式既安静又无任何痛苦,像睡着了一样。
  我在“谭木匠”给思娅买的那把桃木梳子搁在梳妆台上,梳子的齿缝里还夹着她的几根头发,头发有点泛黄,思娅说最近一年常常觉得身体不舒服,有时还会头晕目眩,看了中医说是劳心和精神紧张导致的气血不足,肝肾虚亏,头发是人体精血之根本,血淤气滞就会枯黄。我当时没把她身体的状况放在心上,给了她两千块钱说,你自己去买点补品。后来,我也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也不知她到底买补品吃了没有。
  一包嗑了一半的葵瓜子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思娅最喜欢吃的,她很少买贵的零食吃,买一袋五块多钱的巧克力豆都要反复掂量。有一次,我偷偷把半包已经开始发潮的葵瓜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她知道后心疼了半天,直骂我浪费可耻。衣柜里还挂着思娅穿过的衣服,她所有衣服的价钱加起来还不到我一套高档西服的钱,她总说男人要穿得体面高贵才能被人重视,女人休闲一点则无所谓。
  每次思娅都是趁商场打折后才去买衣服,还老问营业员能不能再优惠一点,因此常常遭来白眼。我说你就不能赶回时髦,她撒着娇说,我跟你都“老夫老妻”了,我赶时髦给谁看?电脑上是她设置的屏保——一座森林里的小木屋,远处是蔚蓝的大海。她说,她理想的境界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辈子住在小木屋里,每天牵着手去森林里散步、唱歌,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数星星。书桌上还有思娅给我买的熊猫,窗户玻璃上有她贴的剪纸……看到这些,我鼻子有点酸。我的思娅,我曾经的小天使,她真的就这样告别了世界么?
  我和聂智群正商量着去哪里寻找思娅,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号码,非常陌生。我懒洋洋地接听,却立即激动起来,竟然是思娅!她说她今天早晨坐飞机到了广州,住在一个大学同学那里,此刻是用同学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再也不回重庆了,房子和存款都归我,我和她从此各走各的路,恩怨一笔勾销。说完,没等我回答,就冷生生地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却已关机。得知思娅的下落后,我的心反而慢慢地坚硬起来,她主动提出分手,更是让我感到了一种被人踹掉的羞辱。我愤怒地冲到阳台上,将那两盆思娅百般宠爱的郁金香皇后掼到地上,花盆立即摔成了碎片。我用脚使劲蹂躏着地上的郁金香,恨恨地骂道,贱人,这辈子都不要让老子在重庆看见你!
  
  既然钟局长的女儿有这个爱好,我们满足她是小菜一碟。
  
  新的一期杂志出来了,聂智群那篇披露女主持被杀案内情的文章发了头条,耸人听闻的标题还上了封面的显眼位置——《二奶想转正,女主持孽情不断喋血芳魂》,文章大概内容是讲成都一个叫林媚的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从读大学期间起就成了某高官的二奶,后来林媚不甘心一直就这样被人包养,她不断地催促那位高官离婚后娶她,但那位高官出于自己前途的考虑,没有答应她,林媚非常生气,于是故意和一位香港富商相好,结果引来那位高官的嫉恨,雇凶将林媚杀害。杂志一上市,编辑部就电话不断,许多读者对林媚的遭遇既表示同情又表示谴责,并且强烈要求严惩凶手,但也有一些读者对那篇文章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这些读者中就有林媚的同学、同事和好友,他们纷纷表示根本没有听说过林媚被包养的事,更没听说案件已经被侦破。
  很快,编辑部又相继接到了林媚的父亲和四川某市公安局的电话,他们声称那篇文章完全是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凶手迄今还没有落网,案件也没有完全定性。林父更是声称要起诉《年轻一代》杂志社来为女儿讨得清白,并口口声声说要索赔30万精神损失费。反馈回来的消息引起了杂志社高层的极大关注,严令文章的责任编辑聂智群立即查实此事。
  聂智群起初还底气十足,信誓旦旦地向上面保证,那篇文章的证明材料齐全,已经打电话核实过,真实性绝对没问题。然而,当聂智群打电话到四川某市公安局的领导那里,再次求证此事时,一位姓余的副局长生气地说他们局根本就没有抓获杀害林媚的凶手,而且他们局也没有一个叫石鼎涛的人,余副局长还要求《年轻一代》杂志社刊登道歉启事,并保留起诉杂志社的权利。
  聂智群还是有些不死心,他拨打石鼎涛的手机,系统提示已停机,他又给四川某市公安局传真了石鼎涛寄来的审讯笔录、卷宗等材料过去,那边告知这些材料都是伪造的。聂智群这才傻眼了,看来那个所谓的石鼎涛是个骗子。作者杜撰事实写文章,以骗取稿费的事情在全国任何一家报刊杂志社都发生过,而且是层出不穷,但像石鼎涛这样连如此大的案件也敢捏造的作者却非常罕见,聂智群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认真核实,而作者看来是个造假高手,将那些证明材料伪造得几乎天衣无缝。
  查实结果让杂志社高层非常震怒,戴副总编更是大为光火,在自己即将离任的时候出这么大的事故,面子上当然很不好看。陆总编和戴副总编联合主持了编辑部会议,对聂智群的失职提出了严厉批评,并责令他停职反省一个月,扣除其当月全部奖金,以前杂志社也有过类似事情,出了重大事故的责任编辑一般都是被开除,我估计聂智群这次能保住饭碗,甚至不会撤职,陆总编看在聂智群的父亲是他的老战友上会网开一面。丁主编后来又专门为这件事情在编辑部开了个整风会,强调稿件的真实性,要求编辑必须对每篇文章的每一个细节进行认真核实,谁再出了问题就立即走人。会议上,丁主编把目光投向我,很信任地说,“程浩然,你社交能力比较强,善于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你就全权负责处理善后事宜,争取把此事带给杂志社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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