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赤裸之城
作者:赵小赵
“千真万确!”曹博士肯定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女朋友急于抛售,其实它值更多。我当时也很想买下来,可是没恁么多钱。”
我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所有的困惑终于解开。我终于明白了美琪为啥子要委身于我,明白了为啥子丁明远这老头子一定要扶持我做主编,他陪广州某杂志的主编来磁器口的时候,意外地在我家发现了那把小提琴,立即觉察出它是一件稀罕的宝贝,但他不动声色。他后来的种种举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取得我的信任,趁机夺走那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女儿的色相来引诱我,而一心想朝上爬的我像个不折不扣的哈儿,果然上当!
我开始有点讨厌重庆这座雾气蒸腾的城市,在它灯红酒绿的里面永远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走在解放碑的步行街上,每一个美女脸上的笑容暧昧,眼神迷离,让你永远无法窥破她们内心的真实。
我没有告诉老头子和老太太那把小提琴价值连城的事,更不敢把小提琴已经和美琪一起失踪的事告诉他们,否则老两口不当场心脏病发作才怪。我只怪自己被功利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楚丁氏父女俩的歹毒用心,只怪自己太愚蠢,一把如此名贵的小提琴在家中尘封了数十年竟然不知道身价。
我咨询了重庆一位著名的律师,他说那把小提琴追索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没有人能证明小提琴是被美琪盗走的,她完全可是说是一种赠与。再者,美琪移民到了澳大利亚,买琴的人是英国人,这场跨国官司打起来至少得花数百万元,一般中国公民根本承受不起。我也知道,如果打官司,一定会惊动老头子和老太太,他们病弱的身体经不住这番折腾,到时落个人财两空,那可是得不偿失。我只好恨恨地咽下这口恶气,咬牙切齿地诅咒丁氏父女不得好死,飞机失事火车出轨轮船倾覆得爱滋病狂犬病非典型肺炎禽流感疯牛病……我把自己所能想象到的灾难都诅咒到丁氏父女的头上。
这几天我挺郁闷,不仅仅是因为小提琴的事,我原本和重庆最大的古董商李老先生说好周三交易那只花瓶的,他却突然去了成都参加一个啥子电视节目,关于归国华侨的。我那个急呀,我的钱可是高息借来的,要是过了十天还没交易成功,利息得多付不少。我天天打电话催李老先生回来,这天中午终于得到了准信,他说明天早晨就从成都赶回,要我上午就把那只花瓶带过去,他钱都准备好了,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当场成交。即将赢利两百万的喜悦冲淡了我连日来的郁闷,我也懒得再去想那把小提琴的事了,我开始尝试着运用思娅秘授的精神胜利法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把小提琴挂在我家里也许永远只是个摆设,说不定哪天就被我那调皮的儿子或孙子摔坏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失去的并不是那么昂贵。
宝轮寺的方丈说,潮起必然潮落,大悲必有大喜,是谓轮回。我当了主编,失去了爱情,我丢了小提琴,却意外得到了一只珍贵的古花瓶。磁器口的华罗锅看过我的面相,说我的前世是只蜘蛛,公的,到处编织罗网捕食别的小动物,但最后会被和自己交配过的母蜘蛛吃掉。想想还真有道理,思娅和美琪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曾问华罗锅这个劫数有啥子破法?他古怪地笑笑说除非那只母蜘蛛自己将自己吃掉。但蜘蛛怎么能自己吃掉自己?我搞不懂,再问华罗锅,他却笑而不答,说是天机不可泄露,否则要遭报应的。
打电话约孟辉明天上午跟我一起送花瓶去李老先生家,孟辉却告诉我今天晚上他要去上海,而且要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问他去做啥子,他却神秘兮兮的不肯说,还叫我开车送他到菜园坝的火车站。我了解孟辉这小子的习惯,他要是不肯说的事,你打死他也不会说;他要想说啊,你给他嘴里塞块抹布他也要倒出话来。我笑着说我还要给你五万块的佣金呢,你娃就舍得不要这块肥肉了?我可有言在先了,有钱不要,过期不补。孟辉嗫嚅了一下,讪笑着说,程哥我跟你谁跟谁啊,你就不要在兄弟面前提钱的事了。
送孟辉去菜园坝火车站的路上,孟辉跟我说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话,程哥,如果一个你最信任的朋友出卖了你,你会作何感想?我以为孟辉说的是美琪,因为我前几天刚把小提琴的事告诉了他,气得他说那小婊子要是还敢回重庆,他一定先奸后杀,替天行道。当时听得我也义愤填膺,当场把美琪留下来的几张照片撕得粉碎,又点火烧成了灰。对于孟辉的问题,我是这样回答的,如果我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我,我会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抽其筋。可话一刚出口,我就想到了自己曾经是怎样对待聂智群,于是有些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
孟辉又问,程哥,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我没好气地说,你龟儿子安的啥子心,明明晓得老子戴了一回绿帽子,又被一个贱女人害了,还来问老子相不相信爱情?孟辉便不再做声。
孟辉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黑色的拉杆行李箱,但挺沉的。到火车站后,我问要不要我送他去月台,他说不用了。我说那就只好祝你一路顺风艳福不断了。临进候车室的时候,孟辉回头使劲地抱了我一下,泪光闪闪地说,程哥,你多保重!搞得像是他要即将开赴巴格达战场,和我生死离别一样。
“我程浩然简直瞎了眼,竟然一直把这个狗娘养的当兄弟!”
二〇〇五年的某个秋夜,磁器口上空的月亮像一面光洁而忧伤的镜子,映照出人间悲欢几许。
我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老头子和老太太的卧室,两老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鼾声,我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四块七毛钱放在桌子上,深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叹息一声,然后轻轻掩上门,沐浴着深重的夜露,朝磁器口的古码头走去。我沿着凹凸不平的麻石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秋天的嘉陵江水很凉,像是有一把尖刀在我的骨髓里剜割,但我还是义无返顾地往下走,往下走,江水很快淹没了我的膝盖……
二十多天前,我和张渝东开车将那只“折枝番莲纹壶形贯耳六方瓶”送到李老先生家时,经老先生现场初步鉴定,那只花瓶是赝品。他说,程先生,你看这胎质和釉质都过细,明显是仿造者在胎釉料加工时利用了现代的生产技术,颜色也太过了点,不像是乾隆时期的产品。张渝东仔细地看了以后,也肯定地说这只花瓶不是上次两位文物专家鉴定过的那只,一定是被谁掉包了。我记得那个包工头的保镖去酒店套房的里间包装这只花瓶时,孟辉一直在旁边监督着,难道是他一时疏忽大意,让那两个心怀鬼胎的保镖做了手脚?
我惊慌失措地打孟辉的电话,却始终是关机的声音。我又打聂智群的电话,问孟辉去上海后跟他联系没?没想到聂智群说的一番话让我口里顿时狂喷鲜血:“浩然,买卖古董是孟辉和黑道上的人一手策划的,你看到的确实是真品,拿回去的却是赝品。”我面色惨白地骂聂智群:“你早晓得孟辉那小子在使坏,你啷个不早点告诉我?恁个多钱啊,智群,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我血本无归?”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晓得,我要早晓得我还会看着你掉进火坑?我又不是脑壳有包!浩然,你别忘了你亏的钱里也有我的一份!”聂智群长叹一声说:昨天下午3点多钟,我正在家里写稿子,孟辉醉醺醺地跑来捶门,一进门就号啕大哭,他说对不起我们兄弟两个。孟辉哭了好一阵后我才听明白原委,你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的。我说,对,叫袁海燕。聂智群说,袁海燕是黑道放出的鸽子。孟辉也是后来才发现袁海燕在和他好的同时,也跟好几个男人勾勾搭搭。袁海燕以高利润引诱孟辉借高利贷去做一桩鱼苗生意,他借了三十多万,通过袁海燕的那个表哥进了几车鱼苗,可鱼苗还没到重庆,袁海燕的表哥就谎称因为高温缺氧,那些鱼苗在路上全死了。事后他才晓得他们根本就没有把鱼苗运出来,这桩生意完全是个骗局,不久袁海燕就失踪了。后来孟辉被放高利贷的人绑架了,他们毒打他,逼迫他还钱,在那里孟辉见到了袁海燕,这才晓得她是黑道上的人。他们威胁孟辉说,如果不还钱,就要废了他画画的右手。他们还当着孟辉的面把一个欠债的男子割去了脚筋,孟辉当时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孟辉当初借的三十多万高利贷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就变成了五十多万。浩然你是晓得的,孟辉这混小子一直是得过且过,这些年几乎没得啥子存款,而他老爸老妈是做小本生意的,他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孟辉欠下的这笔巨款啊。看孟辉实在还不起钱,那伙人就要他充当线人帮他们设局骗钱,如果骗到手了,他欠他们的债就一笔勾销。孟辉晓得他们心狠手辣,啥子手段都敢使,为了保全自己,他只好狠下心来骗你。孟辉哭诉完后就走了,我本来想立即打电话告诉你真相,但想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告诉你了也于事无补。而且我是抱着一缕幻想和一份私心的,毕竟你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我希望你第二天去和那个李老先生交易时,他没有看出那只“折枝番莲纹壶形贯耳六方瓶”是赝品,我不想让真相影响你的心态,使你在交易时神态失常露出破绽,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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