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赤裸之城

作者:赵小赵




  小提琴上镌刻着卡尔·贝克和“1926”几个字样,琴背上还画着当年“飞虎队”的标志:一只展翅飞翔的猛虎。猛虎图案的下面刻有汤普森家族的姓氏和“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第3中队”的中英文字样,但油漆有些斑驳了。
  文革时候,我爷爷被诬为潜伏的美蒋特务,受到批斗。那把小提琴被他藏在天花板的夹层里,才不至于被造反派搜到,当作通敌的证据。爷爷最终被折磨至死,临终前,一生以参加过“飞虎队”而自豪的老人家特意交代要把这把小提琴一代代传下去,要后辈永远记住那段苦难而光荣的战争岁月。
  去年夏天,丁主编和我陪一个广州某杂志的主编到磁器口来访古寻幽,顺便到了我家。丁主编偶然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那把小提琴,征得老头子的同意后,他取下来,端详了半天,手还有些发抖,很喜欢的样子。我告诉了丁主编这把小提琴的来历,还说老头子把它当成传家宝,谁都不能动,他一定要等我结婚时才肯送给我。丁主编当时奇怪地笑笑,没做声。
  
  下午回来的车上,思娅不停地收发短信,还侧着身子不让我看。我说不错啊,都快赶上国家总理了,日理万机啊!她笑笑,说跟老同学联络一下感情嘛,平时难得联系。我想,只怕是跟相好的打情骂俏吧。快到钢花电影院时,思娅突然说自己有点事要先下车,有个老同学从上海回来了,约了在重庆的几个大学同学晚上吃火锅。我故意说,我跟你一起去蹭饭吃,思娅连连摇头,回绝说:“又不是我请客,带家属不好吧。”我怪声怪气地说,那就算了,免得在那里碍手碍脚的讨人嫌。思娅白了我一眼,没搭腔,车一靠站,就噔噔噔地下去了,头也没回。我心里冷笑一声,贱货,会情人去吧。
  带着一腔愤懑上床,半夜的时候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我以为是小偷,开灯一看却是思娅回来了。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懒得理她,昏沉沉地继续入睡。约莫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又被几声霹雳吵醒,摸摸枕边没有人,我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起来,刚打开卧室的门,就看见思娅坐在阳台上幽幽啜泣,头发蓬乱,光着脚丫,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惨白的闪电照在她脸上,她像个《聊斋》里的女鬼,显得分外幽怨。
  
  第二天上班,诸葛洪报上来一个有关鬼楼的策划案,我一看觉得不错。所谓鬼楼,其实是清朝末年的一幢建筑,里面曾住过英国牧师、美国外交官、日本流氓和法国商人以及中国没落贵族。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被一个姓戴的玉器商人买了下来,文革的时候楼房的主人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戴姓夫妇不堪受辱,双双上吊自杀,只留下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戴芹。但革命小将赶尽杀绝,戴芹被扫地出门。她起先是在重庆流浪,后来就不知所踪,无主的楼房也就成了一个造反派的司令部。文革结束后,戴芹不知从哪里突然回来,穿着光鲜,神采奕奕,她接收了有关部门返还给她家的这幢楼房,包括被抄没的一些财产。戴芹不久成了家,但刚有身孕时,丈夫就不幸车祸身亡,儿子生下来后,戴芹给他取名叫戴晓鸥。从此,戴芹没有再嫁,和儿子相依为命。戴晓鸥十五岁那年,母亲患胃癌去世了,他就成了这幢楼房里唯一的主人。戴晓鸥非常喜欢画画,在重庆的某次中学生绘画比赛中获得过第一名,但就在半年前,正读高二的他突然在家里割喉自杀了。不久,这幢楼房就有了闹鬼的传闻。附近的居民说,经常在半夜看见这幢无人居住的楼房里隐约透出灯光,有时还能听见幽幽的哭泣声。人们都说因为这幢楼房里有太多的人死于非命,怨气太重,所以有鬼魂盘桓。
  诸葛洪还说,鬼楼所在辖区的派出所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几个警察全副武装地蹲守了两个晚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啥子异常情况。估计是附近的居民看见那幢楼房死人太多,有时半夜起来,无意中打量那幢楼房时,因为心理恐惧,导致了某种幻觉,譬如看见灯光或听见哭声。
  我将这一方案上报,立刻得到批准。我们要去捉鬼。
  为了把“捉鬼”的全过程进行直播,我联系了电视台“雾都闲话”节目组的编导小刘。
  “捉鬼”队由六人组成,我和诸葛洪、韩琼,“雾都闲话”也组织了三个人。为了渲染恐怖气氛,“捉鬼”时间选择在午夜12点以后。
  去“捉鬼”的时候,我只带了个数码相机和一个手电筒。上车后发现诸葛洪脖子上吊着个玉观音,韩琼手里拿着一把防色狼用的可以喷射辣椒水的手枪,我想真有鬼的话,还怕你那玩意。
  为了减轻大家的紧张感,我说这次不是真的“捉鬼”,只是制造恐怖效应给观众看,是做秀,走个过场,根本不必带那些所谓的防身的玩意。大家却异口同声地回答,有备无患嘛。
  因为住在那幢楼房里的戴家是抗战结束那一年从陕西迁徙过来的,在重庆没有任何亲戚,而且房主性格又比较古怪,很少跟外人来往,所以自从戴晓鸥自杀后,有关部门也没查询到戴家任何亲戚的情况,那幢楼房暂时就成了无主房,大门被贴了封条。不过封条已经没有现实意义,早就在风雨中脱落了。我们事先跟有关部门磋商了一下,希望他们从有利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政治高度出发,支持我们破除封建迷信。他们同意了,给了我们楼房的钥匙,因为他们也希望借新闻媒体来遏止愈传愈烈的闹鬼的谣言,但要我们承诺不破坏房屋的任何设施和不带走里面的任何物件。
  
  韩琼嗫嚅着,空旷无人的客厅里居然会有人弹钢琴!
  
  凌晨一点整,我们的中巴车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鬼楼门前。这个时候月亮没进了云层,风呼呼地刮起来,天突然下起了霏霏细雨,无形中为此次行动增添了恐怖气氛。
  尽管明知这里没有鬼,我们心里还是非常紧张,幽冥之物,不管有无,都会在人心理上产生恐惧。在中巴车上,我们就排好了挺进鬼楼的顺序,我和小刘拿着两个手电筒打前阵,摄像和女主持紧跟在我们后面,紧接着是韩琼,诸葛洪拿着一个手电筒断后。我还叮嘱大家,手机都要开着,方便随时联系,万一有啥子意外情况,要保持秩序,绝不能慌乱。
  用钥匙打开一楼大厅的房门,里面阴森灰暗,我试着去开灯,但没有一盏是亮的,只好依靠手电筒照明了。我看见天花板和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都雕刻着圣经里的诸色人物,在手电筒幽幽的光晕里,那些古老的魅影似乎随时会像长着翅膀的吸血蝙蝠扑面而来,着实有点吓人。
  尽管已无人居住,字画、老式唱机、太师椅、景泰蓝外壳的仿古电话机,一应俱在,房间里仍然弥漫着一股贵族的气息。客厅的中央还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切都保存完好,估计是闹鬼的传闻使那些小偷不敢前来骚扰。然而,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异样,钢琴的琴盖是掀开的,前面放着一张凳子。
  韩琼会弹钢琴,她有点好奇,想试试这架钢琴还能不能用,于是用手抹了一下凳子,打算抹掉灰尘坐上去,但她马上就条件反射似地弹跳起来。我连忙问啷个了?她指着凳子,伸出自己的手掌,颤抖着说,房间里的其它陈设都积着薄薄的灰尘,但这凳子用手抹上去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经常坐在这里弹琴。我用手一摸,果然干干净净。我的头皮有些发麻,其他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但我想到自己绝不能先表现出害怕,便故作镇定说,可能是前几天警察在这里蹲守时坐过凳子。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大家的心神稍稍稳定了些。
  我们开始沿着楼梯往楼上走。楼板是木制的,踏上去发出空旷悠长的响声,显得十分阴森。二楼和三楼主要是几间卧室,还包括两个卫生间和一个大书房,里面的陈设都还保持原貌,书房的书柜里放着不少美术专业书籍,看来戴晓鸥喜欢绘画不假。在我们探寻的过程中,女主持面对着摄像机不停地做着解说,声音有点颤抖,估计是因为害怕。二楼和三楼都没有发现啥子异常,我们又往阁楼上走。通往阁楼的是一条很短的楼梯,尽头有一扇门,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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