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9期

“北漂”族的男男女女

作者:汪 焰




  有天晚上,李天明忍不住跑到粟野的地下室,一屁股坐在地面一张大纸上,地下室里落满了灰尘,所有的东西全被几块大帆布遮住,好像主人已远走高飞,无人居住。
  粟野刚回不久,正在水龙头下洗脸。
  “大拐子,我的老祖宗,我们又不是结婚,还等啥吉日开张?”
  粟野闻声回头,几步纵到李天明跟前,伸出一只大手,像铁钳般钳住李天明的衣领,如同抓一只小鸡:“事缓则圆,你懂不懂?滚一边去,差点弄坏了我的地图!”
  李天明嘀咕道:“啥宝贝啊?我这是名牌衬衫,让你拧得像咸菜。”
  粟野打开了壁灯,100瓦的大灯雪亮,李天明才看清地图上绘满了A城各个柜员机分布的位置,标明了所在街道名称以及彼此之间的距离。
  “高明,高明!”李天明跌足叹服。
  “我也是好久没回这个狗窝了,将就点吧,蹲着说吧。”粟野蹲在地图前,“星园住户有三百多家,我们已经录下了大多数住户取款卡上的密码。但是我们不能对每一户都下手,这些人都是所谓成功人士,手眼通天,一旦触动,还不知会闯出什么弥天大祸。只有找到那种财产来路不正,又数额巨大的人,失窃也不敢声张,才是我们要捕获的猎物。”
  这么一说,李天明心里凉了半截:“依你之见,要等到成克杰、胡长清起死回生了哪!”
  蹲得太久了,腿子有些酸麻。粟野从一根系在地下室两端的尼龙绳子上扯下一条裤子,丢在地上道:“来,坐下谈。”粟野打着盘腿坐在一条裤腿上,“天明,你还记不记得星园那片雪下红后面的一座大别墅,就建在开满雪下红的花园坡地上。”
  星园别墅每幢风格各异,这里是一座当代建筑博览园。李天明早已看花了眼,不过,那雪下红结的果实在绿茵陪衬下,如一道血色彩霞,他的印象格外深。
  坐在另一条裤腿上的李天明,此刻对高贵豪华的别人的天堂提不起兴趣,他敷衍地“唔”了一声,垂头丧气的模样,无异于告诉粟野:老天爷,快点进入正题吧!
  “别摆出这副如丧考妣的可怜相。我本来想说说那幢仿捷克富豪吐根哈特豪宅让你开开眼,你既然不感兴趣,我就一笔带过吧。”
  粟野忍不住还是特别提到豪宅中可以升降移动的玻璃幕墙:“建筑奇迹!大厅的玻璃墙可以从室内延伸到室外,又可以从室外回到室内,坐在起居室和餐厅里,通过连续的玻璃幕墙还可以欣赏室外风景,玻璃幕墙还可以滑到地板下边去。”
  李天明没有认真听粟野在说什么,他猛然发觉粟野的眼神和以往有异,心里不觉一颤。粟野虽然有许多让他感到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比如年轻人最沉溺的女性话题、名牌行头、洋房名车,一概不闻不问。今天破天荒地讲述那幢豪宅,既非羡慕又非鄙夷,莫不是他同那幢别墅的主人有什么牵连?
  粟野盯着地下室涂着防锈漆的已斑驳不堪的铁门,像一个囚禁在牢房的囚徒,正在聚精会神琢磨越狱。
  地下室空气沉闷,李天明试探道:“出啥麻烦了?”
  “我找到他了!”
  “谁呀?大拐子。别吓唬我,你这副神情像会杀人似的。”
  粟野将目光收回,冷笑了一声:“让行刑队去枪毙他吧!我还不能死。”
  李天明第一次发现强大的粟野这样寂寞、孤清。
  “天明,好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和为人,你不是一个豪壮大气机敏狡黠的人,也不是一个泼皮无赖。你虽然胆小怕事,却待友忠诚。你家里穷,至今我还记得你在那租的铁棚子里帮你爸妈拔鸡毛,腿上还放着课本苦读的情景。你想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栽培两个弟妹成气候。你因为穷,还不敢对家银吐露你真正的家世,多么可悲呀!同时又向往西方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你需要钱,太需要钱了。每一个穷怕了的人,被金钱奴役过的人,都渴望发大财。但是任何国家都在尽一切可能将社会筑成铜墙铁壁,像我们这种一无背景二无外援的小人物,仅凭一颗脑袋和两只手打天下,在十几亿人口的大国,有没有胜算的把握?本来我期望青云集团能够长久支撑下去,你能有一份还算丰厚的收入,就不打算把你牵扯到冒险家的行列。毕竟熬到一个硕士研究生,该付出了多少啊!”
  李天明听了这一番话心里一沉,默默瞅着粟野像狮子一样的披肩长发,半晌才轻轻摇了摇脑袋道:“人行事各安天命。谁说有规律?有章法?我是乡下人,乡下人跟乡下人也不一样。我们村里一个名叫桂花瘌痢的无赖,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全胯子。几年工夫,摇身一变,成了全县第一富豪,庭院几处,光送到全国盆展的一架盆景,就价值几十万。凭什么?凭心黑手辣,把自己的姑娘送给县建委主任当二奶,承包了全县大小工程,以次充好,偷工减料……”
  “你说到这里,好,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粟野打断了李天明的话。李天明精神为之一振,将坐麻了的长腿伸开,粟野往他腿上刷了一巴掌:“收起你的狗腿子,把地图弄脏了。”
  李天明想学粟野盘腿,哪里能够?只有曲着两支仙鹤腿,抱着膝盖。
  “那幢豪宅的主人是一只凶猛的巨鳄,我们就叫他铁江鳄吧。是土匪出身,解放前夕匪巢倾覆,他沿途乞讨,混迹贫下中农队伍。土改工作队队长落进了他的美人陷阱,同他的女儿通奸,他当上农协主席。后来,他又重操旧业,笼络旧日把兄弟,干伤天害理的勾当。时机一到,混进城里一家国营建材厂,又故伎重演,把干女儿送给市建委主任做二奶,自已爬上了厂长职位。那时他手下还有几个分厂,手中掌握了水泥预制件和木材等建筑器材。通过以次充好赚差额,以好充次赚回扣,转手倒卖建材车皮配额,以物换物变现金,私建工程队包揽工程。买通有关领导步步高升,当上建筑公司董事长之后,一共收了12个干女儿,既做情妇,又作肉弹。后来,派到国外援建工程作总经理,更加明目张胆,把贪污受贿的巨款在美国东提市买下一座名叫玫瑰岗的花园式陵园。”
  李天明愣住了:“大拐子,你认识反贪局的人?这么隐秘的材料也被你搞到手了?”
  “不,这只是我的杰作之一。反贪局已经在你到这里之前收到我的检举信。”
  “我真被你搞糊涂了。”
  “铁江鳄一家三口已经订好了明天飞美国的机票。当然,他们只会魂游西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出于良心?”
  粟野知道李天明心里充满疑团,比如自已是如何获得这些情报的,又如何确知豪宅主人在美国的动向,以及飞往美国的准确时间。粟野不打算对他揭开这些秘密,而拣最关键的部分说道:“这家伙将手中尚未完全转移的资产,以二十多个假身份证存入银行,每户200万,他办理了牡丹灵通卡,可以在国外支取。明天,我开始收网,计划在十天之内取出这4000万。”
  “大拐子,那家伙被捕之后,这笔钱不是泡汤了?”
  “你以为他是谁?他是一条狡猾凶猛的铁江鳄!这狗东西,他会交出那些黑钱?明天会拘留他一家三口,查证核实还需要一定时间呢。”
  李天明再难坐住,蹭地站起来在地下室激动地走来走去,他相信粟野,粟野办事细致缜密。他鼻腔喷出一股粗深的气浪:“老天爷!在这酷热喧嚣的伏天,你开辟了一方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快说,明天怎么下手?”
  粟野也站起了身,关灭了大灯,地下室又是昏暗一片。他撩了一下落在他额前的长发,悠悠道:“我一个人干足够了。”
  他看李天明焦急得力辩的神情,用手势止住:“我说过了,你是不知情者,不要背上令你终生不安的包袱。我会用稳妥的办法将你的一份给你。”语气严肃而冷峻,不容对方置喙争辩。
  大事已挑明,大局已定,李天明到底不是那种深于城府的九尾狐,俊朗的脸庞上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又不知不觉摆了出来。粟野在他出门时叮嘱他:“照常去总部,老席那里我打了招呼,请了假。家银那里尽量少去。下班之后,没有大事不要出门,租几个碟在家里消磨时间。”李天明欣然应允。
  余下的十天,李天明的亢奋期很快就消失殆尽,总觉得浑身乏力,在租住的二居室里坐立不安。租了一大堆影碟,平时极爱的美国大片也兴味索然,一个人喝着泡得浓酽酽的家乡茶君山毛尖,细细回想粟野在地下室讲的每一个字,觉得越想越不踏实,串串问号织成道道迷网,粟野会不会出事?他几次拿起手机想同粟野联系,告诉他不发财其实也挺好,收手不干吧。早先粟野做“地下庄家”和“六合彩”赚了不少,虽然说自已只落了200万,但粟野塞了自已一张300万的借条,李天明想告诉粟野,自己只是跑跑腿,印印码报什么的,根本不配分一半,你不用还那300万,真的。你非但不欠我的,是我李天明欠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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