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佛家认为,人生有四苦:生老病死。这“四苦”都需要医生帮忙消弭。医生在病人的眼里是神圣的,西方将医生誉为白衣天使,东方则将医生视为菩萨。
  20世纪末,几千年来的信赖动摇了,从没有过的疑惑出现了。病人将医生一分为二,一类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另一类是劫财害命的“白衣魔鬼”。在“白衣魔鬼”的眼里,疾病就是他的钱口袋和来钱道儿。
  “白衣天使”还是“白衣魔鬼”?当病人在医生的对面坐下,心里难免要打鼓。
  天使和魔鬼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就像李逵容不得李鬼。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你死我活、惊心动魄的较量。
  正义终归要战胜邪恶,世界不可能划归魔鬼,中国的医疗界也不可能让“百年魔怪舞蹁跹”。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们都应记住一位叫陈晓兰的天使在战争中付出的代价!
  
  陈晓兰对纠风办主任说:医生吃的是蛋炒饭,病人喝的是稀粥,可是当今的一些医生却将匙子伸到病人碗里捞米粒
  
  1997年7月24日,这本来是个寻常的日子,就像从树上飘落溪流的树叶,打个漩儿就冲走了。可是,这片树叶却滞留在陈晓兰的心里,漂不走了。
  早晨6点,她就上班了。上海市虹口区广中地段医院的办公区还沉浸在梦境中。理疗科位于办公区,距院长和书记的办公室仅几步之遥。她打开门,来苏儿味扑面而来,理疗器械和理疗床像一群乖孩子似的迎接着她。她将它们一一看过后,换上白大褂。在所有的衣服中,她最喜欢穿的就是这白大褂,几十年来怎么都穿不够。女儿说过,妈妈穿白大褂最好看。
  医生不是演员,不是演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为做好医生,她坚持每天提前一小时上班,拖后一小时下班。因为,她认为,在给病人治病前,医生需要一个心理缓冲时间,来净化心灵;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在工作时间出来的,晚下班一小时,一些病人就可以在下班后来看病了。
  “陈医生,×科的医生非让我扎激光针不可,我不扎他就不给我开药。”开诊后,一位老病人上来对陈晓兰说,“光扎一针激光针就要40元,再加上药费就得100多元。激光针扎上后不仅很痛,还浑身颤抖……”病人信赖她,看病时遇到问题都会找她商量。
  “激光针,什么激光针,我怎么不知道?”陈晓兰疑惑地问。这时,理疗床躺满了病人,她脱不开身,只好让护士到注射室取一份说明书来看看。
  陈晓兰将说明书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据说明书介绍,这种疗法能够降低血黏度,增加血氧饱和度,适用于治疗脑血栓、脑动脉硬化等症,是一种先进的医疗器械。
  “那激光针一扎,人就抖起来。”旁边的两位病人说道。
  一个病人抖,两个病人抖,怎么病人都抖呢?是输液反应,还是器械的问题?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她给病人处置好,下楼去了注射室。
  狭小的注射室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儿,输液的病人一个挨一个地挤坐着。陈晓兰说,她想看一下“激光针”。手忙脚乱的护士抬手指了指:“这就是。”她走过去,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像月饼盒似的器械,那上面有“光量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几个字,与之配套的是“石英玻璃输液器”。在输液前,先对药液进行充氧,然后让含氧的药液流经治疗仪,经激光照射后输入病人的静脉。
  蓦然,她见那盒子上印有“ZWG-B2型”一行字。陈晓兰直起身子,当着病人的面对护士说:“这哪里是激光?回家查查字典吧!”说完,转身回理疗科了。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院长悻然过来问罪:“你昨天是不是讲了一句影响医院经济效益的话?”
  “没有呀!”陈晓兰莫名其妙地看着院长。
  “你是不是讲过光量子不是激光?”
  “是啊。”她恍然大悟,“光量子确实不是激光,那上面不是写着‘ZWG’吗?那是‘紫外光’三个字的汉语拼音缩写。”说着,她拿出书来,跟院长解释道,“激光和紫外光,一种是受激辐射发出的光,一种是自发辐射发出的光,二者的物理性能是不一样的。”
  她抬起头,发现院长已气呼呼地走了。她望着院长的背影,百思不解,不明白医院为什么非要把紫外光说成激光。难道激光就等于高科技?
  近年来,激光在普外、心脑血管、泌尿、口腔、妇科、耳鼻喉、眼科、肛肠科都被广泛应用。将“光量子”说成激光,病人容易接受,觉得多花40元钱值得,如果说是紫外光,病人就会觉得物非所值。而医生,只要在处方上写“激光针”三个字就可以赚钱,在“激光针”的后边写1就可以拿到7元钱,如果写7,就可以将49元畅畅快快地收入囊中。仿佛天上掉下一只钱口袋,那些热衷捞钱的医生拼命地向病人推荐“激光针”,甚至逼病人就范。“激光针”在广中地段医院流行起来,在狭小的注射室外,病人排着长队等候扎“激光针”……
  这些,一心治病救人的陈晓兰都不知情。
  可是,她知道,紫外光不是激光。医院怎么能欺骗病人,医生怎么能说谎?药液经紫外光照射后会不会发生药性变化?她疑惑了。“药物可以用紫外光照射吗?”她打电话问老师和上海有名望的医生,多数医生都认为不行。
  陈晓兰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她淡泊名利,在医院里往往有人为半级工资打破头,她却把两次涨工资的机会让给了别人。她从来不主动讨好领导,也不跟别人拉关系,却在医院口碑极好,每次选先进,她都全票通过。
  现在,她却感到自己在医院越来越“水土不服”了。从医28年,她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过,这么迷茫过,这么痛苦过。
  
  陈晓兰出生于上海滩家道从容的读书人家,父母都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家里有50多位亲属遍及海外,其中不乏社会名流。“文革”前,她家不仅拥有一幢三层小楼,还有两个保姆和自己的裁缝、医生。那时,她看弄堂里的小朋友踢毽子,就跑回家把奶奶的金戒指拿出去当毽子踢。
  她从小就想身穿白大褂,做一名医生。她的理想是做外科医生。爸爸说,当外科医生要心灵手巧,不仅要能缝缝补补,还要有木工、钳工的手艺。为此,她买了一些木工工具,在家里“吱嘎吱嘎”地锯木头,“乒乒乓乓”地做凳子、椅子。
  1969年,陈晓兰下乡插队,她以为那里肯定缺医少药,没想到那里不仅不缺医生,居然还有两位医学权威。一位姓廖,是华侨,在德国学成后,不远万里回来报效祖国,结果被“造反派”打成了特务,流放到乡村;另一位姓朱,曾是江西省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因出身不好被下放。陈晓兰当上了赤脚医生,师从那两位“反动学术权威”,开始了医务生涯。老师是监督改造对象,在她面前却是很严厉,要求她一招一式都要符合规范,不得有半点儿偏差。
  简陋的公社卫生院,一位蓬头垢面的患有肺炎的病人蜷曲在病床上。突然,病人呕吐起来,陈晓兰本能地躲开了,廖医生却迎面冲过去,将病人抱坐起来。呕吐物一股股喷射在廖医生的身上,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儿。病人吐完了,望着廖医生衣襟上的秽物,难为情了。廖医生却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吐了就好了。”陈晓兰劝廖医生赶紧把脏衣服脱掉。廖医生却摆摆手,直到把病人安置好了才去换衣服。廖医生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当病人躺着呕吐时,要马上把他扶起来,这样当他吐完第一口后吸气时,才不至于把呕吐物吸入气管,造成窒息。否则的话,不仅病人很痛苦,医生抢救起来也很费事。不要当着病人的面就把吐脏的衣服脱下来,那会加重病人的心理负担。医生是属于病人的,要时时刻刻为病人着想。
  爸爸对她说,在英语中,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单词。你要经常想想,凭你的医德医术配得上这个称呼吗?做医生的,心里应该装着病人,不能唯利是图。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