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在他们的眼里,陈晓兰确实有病,她百读不厌的书竟是《医学伦理学》,不仅仅是看,而且按照书上说的去做;她掉进窨井后,医院的赔偿她不要,反而写检举信。时代变了,过去私心过重被唾弃;如今没有私心或私心太少反被认为是不正常。这到底是陈晓兰不正常,还是社会的不正常呢?
科学可以为权力服务,可是不会随权力的意识而改变。那位精神病医院的副院长说,陈晓兰的精神没有问题,她看问题是立体的、全面的、客观的。陈晓兰“有精神病”之说破灭了。
与此同时,“光量子”在其他医院仍然火爆,它像外来的有害生物一样快速蔓延,在金钱的支撑下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广中地段医院的要好同事也开始抱怨陈晓兰了:“你呀,胳膊肘尽往外拐,现在我们医院的‘光量子’停下来了,其他医院还都在用。过去,我们医院每天收入两万多元,‘光量子’一停,连6000元都不到了。”
陈晓兰不相信,骑着自行车跑遍了虹口区各个医院。她越跑腿越软,越跑头皮越麻,“光量子”果真在其他医院盛行。难道这“光量子”像《晏子春秋》中所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在广中地段医院是假劣器械,是非法的、害人的,在其他医院就会变为合法的、有医疗价值的吗?否则,为何只查禁广中地段医院一家?陈晓兰再次去上海市医药管理局反映。她得到的答复是:人家那些医院没人举报,所以我们就不能查处。
“那么我来举报好了。”她说。
“你不是那些医院的职工,举报无效。”官员说。
“那么,除了医院的职工之外,谁举报有效?”她不甘地追问道。
“患者,病人是受害者。”
只有先当受害者,才有资格当举报者。陈晓兰只有冒险接受“光量子”的戕害。“受害”前,她找上海市药品检测所的工程师咨询,如何避免“光量子”的伤害,发生意外怎么处理。工程师们纷纷劝她不要去做这个受害者,等大家想办法来解决“光量子”的事情。可是,“光量子”每天都要戕害成百上千的病人,怎么等得了呢?
1999年1月31日晚上,陈晓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天,她要去医院接受“光量子”的“治疗”,让那经紫外光照后会产生絮状物的药液输入自己的静脉,随着血液流入心肺肝肾。这有可能导致她隐性感染和栓塞、溶血、败血症,甚至诱发红斑狼疮……妈妈就是红斑狼疮患者,在陈晓兰体内可能潜藏着红斑狼疮基因。她也许像那位姓施的病人由此而患上尿毒症,也许会因此而不幸地死去。父母年迈体弱,女儿正值豆蔻,他们都离不开她。她犹如面对千仞悬崖,拍天海啸,转过身便可重拾安乐。可是,她不能转过去,转过去就会看见一批批的病人前仆后继地去遭受“光量子”迫害。医生,难道你的责任只是手持听诊器为病人断病祛疾吗?天降你大任是救死扶伤,你要像战士一样去保护病人的生命与健康,不论对手是病毒、细菌,还是“白衣魔鬼”。
从2月1日起,陈晓兰在朋友的陪伴下,在3天内接受4次“光量子治疗”,取得了有力的证据。她到上海医药管理局举报,没有立案;到上海虹口区人民法院起诉,也没有立案。她走出那些机构的大门,心里弥漫着悲哀和凄苦,难道在这么大个上海就没有机构让病人免遭“光量子”的戕害?最后,她只好去北京,向卫生部、医药管理局、工商总局等部门反映情况。
1999年4月15日,上海市卫生局会同医疗保险局、医药管理局终于作出了在全市医院禁止使用“光量子”的决定。在上海为害长达3年之久的“光量子”终于寿终正寝。据上海市医疗保险局的一位负责人讲,上海市有1000台“光量子”,以平均每台每天治疗10人次计,那么一天至少要用掉医保费用40万元!10天是400万,一年就是1.46亿元!
上海是幸运的,幸运的是出现了陈晓兰。几乎全国各地都把“光量子”列入医保项目,6年后,卫生部才下文取缔“光量子”。6年,它骗去全国百姓多少钱,有多少人被它害得家破人亡?
2000年6月22日,陈晓兰经过长达近2年的艰难上访之后,总算迎来了一道曙光:上海市信访办、卫生局等7个厅局就她在举报过程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当面道歉,并奖励人民币2万元;同时决定将她调到闸北区彭浦地段医院理疗科当医生,由广中地段医院补发她两年的工资,并补缴“四金”。
一位官员对陈晓兰说,这是上海市信访办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一次道歉。
“你们不用给我道歉,应该给那些被‘光量子’害死的人道歉,看看他们能不能爬起来原谅你们。”性情倔强的陈晓兰说道。官员尴尬了,可是官员就是官员,不论什么样的尴尬都走得出来。一位官员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陈医生,你可要珍惜这次工作机会啊。
陈晓兰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怎么不珍惜机会,怎么不珍惜工作?不珍惜她那个医生职业,会顶着如磐的压力,历经艰难困苦去举报“光量子”吗?她使多少病人免遭戕害,为社会和百姓减少了多少经济损失?可是,有多少人这么想呢?连这位政府官员都不一定想到这一点。不过,她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告诫自己:反腐,那是党组织的事;打假,是政府的职责,自己别再管了。
鼻激光治疗仪被取缔了,输液的“光纤针”又冒了出来。“李鬼”一个接一个,到新医院工作不久的陈晓兰就像炒股被套上似的,欲罢不能
2001年2月1日,陈晓兰身着白大褂坐在彭浦地段医院的理疗科里,对病人说:“给你查一下血好吗?”听说她又当医生了,老病人纷纷赶来就医。新医院的院长待她不错,给她配备了一位护士。
“那么你明天早晨来抽血。抽血前要12小时空腹,对,对,连水都不要喝。”见病人点头同意后,她叮嘱道。病人满意地拿着化验单走了。
“给你拍一张X光片好吗?”每当病人需要器械检查时,她就跟病人商量。当年学医时,老师教导她,看病是要花钱的,你不问病人,怎么知道他在经济上能不能承受呢?病人惊异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医生?在商场顾客是上帝,在医院病人却是仆人。病人在医院是没有话语权的,医生要他做10项化验,他不能做8项。尤其是在这“以疗养医”的年代,医院赚的就是检查化验拍片的钱,往往药还没配,病人几百元的血汗钱已经扔了出去。
“你哪儿不舒服呢?我给你检查一下。”她和颜悦色地对一位病人说。西医诊病要视、触、叩、听,中医要望、闻、问、切。她采取中西医结合,对病人看得认真,触得仔细,听得专注,叩得用心。绝不会像有些医生那样,没问两句就开了一沓检验单,把本该医生做的检查统统交给仪器去做。
“吃梅干菜烧肉就可以降血脂。梅干菜要切得很短,肉要炖三个多小时。连续吃两周……”她对一位病人说。
“陈医生,你还是给我开点儿药吧。”病人说。
“你需要用药,我会给你开的;不需要,我就不能开。医生不能乱开药,病人也不能乱吃药。”她对用药很谨慎,能食疗的不开药,哪种药没有副作用呢?
“你家里有什么药?”她对另一位病人说。在给病人开药之前,她总要问这么一句。如果她要开的药病人家里有,她就叮嘱病人每天服几次,每次服多少,什么时候服。
“陈医生,我家有一大堆药,究竟是什么药,我也说不清了。”病人比划着说。
“家远不远?不远?那么,你回去取来让我看看好吗?”
病人把药拿来了,她一一鉴定,这种是什么药,那种又是什么药,哪种药过期了,千万不要再服了。
“陈医生,我就这么些钱,你按钱给我看病好了。”一位中年人对她说。他可能被医生宰怕了,进了医院心里就没了底,见到医生就像遭遇打劫似的,先主动把自己包里的钱“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