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在药监局的药品法则里写着,100毫升以上的输液叫大输液。国际上的用药原则是:能口服的不肌注,能肌注的不静脉注射和输液。可是,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大输液却成为当今医生的首选。医学专家认为,“输液产品是直接进入人体血液的药品,哪怕将0.05毫米直径以下的不溶性微粒带入人体,微粒也不会被排出,能造成静脉炎、肺动脉炎、肉芽肿、栓塞等,灭菌不彻底的药品还会造成中毒甚至死亡”。在国外,大输液前需要病人和家属签字,病理科主任签字,药剂科主任签字。
  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大输液的产量只有3亿瓶。据有关资料显示,2003年,中国大输液的产量已达到32亿瓶。“其中,一种新型包装的大输液产品,国内制药企业一下子从国外引进了37条生产线,此外还有10多条生产线正准备投产。”大输液成为中国制药行业5大制剂之一。
  流行病学家、计划免疫学家王克安说:“在发展中国家,每年大约有160亿次各种注射,其中95%以上用于治疗目的,约3%为免疫预防注射。据报告,70%用于医疗目的的注射或是不必要的,或是可以通过口服途径给药代替的。”
  陈晓兰认为,大输液的泛滥也是一种医疗腐败现象。她开始收集有关大输液的证据,准备向国家卫生部反映。
  医疗腐败如同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雪团,它越滚越快,越滚越大,呼啸着向病人的头上砸来。如果说陈晓兰父母的死是医生的失职的话,舅妈的死则有点儿谋财害命的味道了。那么后边发生的“哈尔滨天价医药费”、“沈阳的敲骨吸髓事件”等震惊人寰的事件则是医疗腐败的“深入发展”。
  医疗腐败日益猖獗了,如制止不住将会出现雪崩,给中国的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
  
  打假应该是政府的行为,是某些官员的不作为导致假劣医疗器械泛滥成灾,才逼迫她这位医生下岗失业,耗费七八年的宝贵时间去举报
  
  这一次已经是陈晓兰第34次进京了,药监局的门槛已被她踏平了,跟这里的人也都混熟了。
  “陈医生,您又来反映问题了?”在药监局的电梯里,官员们跟陈晓兰打招呼。有时,她需要复印资料,不用像那些上访者满大街找复印社,在他们的办公室就复印了。
  “来了。”她回答道。不来怎么办?问题没解决,伪劣医疗器械还在全国各地泛滥。
  “在医疗器械领域,唯一执行的法律依据是《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可是,在这一条例中却没有对假冒伪劣医疗器械进行定义,也没有相关的处罚条款。生产医疗器械的企业应该对其产品负责、承担后果,不能只取利润,不承担风险,一边行贿,一边造假。另外,应该把在医疗机构内通过医疗服务达到欺诈目的的案件,从普通的医疗纠纷、医疗事故中剥离出来,追究其刑事责任……”这种话,她不知在药监局说过多少遍。
  “陈医生,这些问题你最好到卫生部反映,让他们解决。”一位药监局的官员对她说。他是球技精湛的“足球门卫”,不论什么问题都能挡在球门之外,或把它踢回,或传给他人。
  “不,不。到卫生部只能反映医风医德的问题,医疗器械的注册、销售、使用都归你们药监局管。你们的权力很大,连医疗器械的说明书都归你们管。可是,你们连说明书都没管好。几乎所有医疗器械的说明书上都写着‘或遵医嘱’。遵医嘱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医生想给病人怎么用就怎么用。这样,说明书还有什么用?”她可不是一般的中锋,不仅进攻性极强,而且对各部门的职责了如指掌。
  她来到11层01办公室门口,轻叩两下,随即推门而入。一位胖胖的、脸色黧黑的官员坐在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前。他衣着朴素,看上去有几分憨厚质朴,身后耸立着一面共和国国旗,桌上插着袖珍国旗。他就是药监局的医疗器械司司长郝和平。自药监局成立,他就出任这个司的司长,在医疗器械领域是位呼风唤雨的人物。前不久,他还荣获“中央国家机关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优秀共产党员”的称号,是中央国家机关工委表彰的58名共产党员之一。
  这位司长并没有因为她的贸然闯入而表现出不快,热情地让她坐下。她在他的对面坐下,再次向他反映情况。他似乎在听,可是对她既不反驳,也不首肯。她讲累了,口干舌燥了,停下来,望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的国旗。郝和平啊,你怎么也应该对得起这面国旗吧!
  郝和平这人很平易近人,不论陈晓兰说什么或怎么说,都不愠不恼。不过,她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这位执掌医疗器械行政审批大权的官员这耳听那耳冒。他可不像那些手下的小官吏去挡你的球,而是敞开球门让你猛劲儿踢。当你踢完之后,汗流浃背地坐在地上,再看一眼球门,立马就傻掉了,里边空空如也,踢进去的球早已没了踪影。你还会爬起来继续踢吗?陈晓兰却踢了下去,她是一位百折不挠、执著不已的中锋,一次次去攻郝和平的球门。
  “司长的办公室,你怎么可以随便乱闯?”药监局有人不满了,指责她道。
  “我反映的是人命关天的问题,应该他管他没有管好,我怎么就不能进去跟他说?再说,我已经敲两下门了。”她理直气壮地说。
  在药监局,陈晓兰不仅找郝和平,还先后跟4位副局长反映了8次问题。一次,一位副局长听完她反映的情况后,让身边的郝和平和另一位司长把手机号码告诉她,以便联系。这有何用?当面反映都解决不了,在电话里谈能解决吗?尽管如此,她还是很感激那位副局长。
  卫生部下文了,在全国范围内取缔“光量子”。可是,厂家还在成批生产,一箱箱“光量子”销售到全国各地,在一些医院它还是主打治疗器械。陈晓兰专程去北京,要求药监局撤销“光量子”的注册证号。郝和平不作为,他手下的官员说:“既然卫生部已经取缔了,那么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你们不撤销它的注册证号,它就是合法的医疗器械,生产厂家就要继续生产,医院会继续使用!”陈晓兰说。
  可是,她人微言轻,球踢进去了,算不算数,官员们说了算。他们想管就管,不想管她又奈何?
  在一次药监局局长接待日,一位副局长端坐在会议圆桌的上首,身边围坐着郝和平和其他司的司长,陈晓兰坐在圆桌的下首。当副局长听完她所反映的“光量子”等医疗器械的情况后,当即给郝和平布置了五项任务。
  “以医疗器械司为主,以市场司为辅,根据陈医生提供的证据,召开专家论证会。专家由药监局和陈医生分头请,双方数量相等……”副局长说。
  “我不是专家,只不过是名临床医生。”陈晓兰说。
  “不,你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副局长肯定地说。
  陈晓兰长长喘口气,这次没有白来,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没想到,郝和平一出门就把五项任务变成了两项,到了下边的处室两项变成了一项半,副局长的指示还没出药监局就流失了70%。
  专家论证会终于召开了。郝和平没有让陈晓兰去请跟她观点一致的专家,而是在开会的前3天才通知她参加会议。她打的是一个人的战争,要孤军对付那些专家和官员。为备战,她连续3天带着黄瓜和馒头,跑北京紫竹院的图书馆去苦读,去收集资料。
  论证会刚开始时,在专家们面前,陈晓兰不敢讲话。听北京的一位专家讲某种医疗器械如何好,她憋不住了,对那位专家说:“您先等一下,不要说它好或是不好,如果您是中医请告诉我,用这种器械治疗半小时后,在望、闻、问、切上有什么变化,比方一小时后脉搏有什么变化,病人的舌苔是什么样的;如果您是西医,请您告诉我,治疗后血液的黏稠度是多少,列出伯努力方程式,把整个过程告诉我……”
  她说完,那位专家马上坐下了,没再发言。他并没有因此而记恨陈晓兰,在一次陈晓兰没有出席的论证会上,上海的某位专家攻击陈晓兰,说她是工人。这位专家拍案而起:“如果有像陈晓兰这样的工人,那么我们这些专家就不必坐在这里论证了!”
  

[1] [2] [3] [4] [5] [6] [7] [8] [9]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