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经济拮据,她常常为买不起一本医学书而苦恼。在中专毕业前,她交不出那笔不菲的实习费,只好狠心卖掉奶奶的遗物:一套金首饰。她身体本来不好,加上营养不良,走路就像踩在海绵上似的飘飘悠悠的。在实习中,她昏倒在手术室里。她就是这样完成了学业。
  工厂还没挺到她中专毕业就倒闭了,36岁的她下岗了。倒闭的原因除经营不善之外,还有医疗的负担过重。在改革初期,许多机构千方百计地将改革的成本划给别人,自己坐享其成果。那时,医院已有了医疗腐败的萌芽,出现了“以物代药”:药品用饭盒、暖瓶来包装,诱使不自觉的职工跑到医院大开猛开药物,然后把药倒掉,将精美的包装盒拿回家。医院的这种做法无疑使不景气的企业雪上加霜。陈晓兰对此非常痛恨,在职工报销医药费时,卡得很紧,不该做的检查坚决不让做,不该报销的绝对不签字。
  尽管如此,医药费还是像管涌洪水从工厂流向医院,每年的医疗费数额大得惊人。企业倒闭了,好占小便宜的职工傻了,后悔去吧。
  一个冬日的傍晚,陈家灯火辉煌,高朋满座。这天是陈晓兰父亲70大寿,天南地北的亲戚纷纷赶来祝寿。夜巷深处,一叶剪影独自徘徊。夜寒袭来,剪影若冬日的柳枝瑟瑟缩缩,那是陈晓兰。两年来,她疲于奔命地四处寻找工作,耗尽了自信和勇气。医院是全民的事业单位,而她是集体的编制,进不了全民。难道只有一条路:放弃做医生吗?她不甘心啊,这份职业已融入她的生命,她就是为当医生而活着,怎么可能放弃?夜深人静,席散客去,她踽踽踏入家门,含泪祝福父亲。凌晨,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她饱蘸泪水给虹口区委书记写信。
  那封信改变了她的命运,她被破格调入上海市虹口区同心地段医院,被安置在理疗科当医生。那是医院最好的科室,工作环境舒适,不值夜班,还拥有内科、外科、儿科等科室的处方权。6年后,她随同同心地段医院合并到广中地段医院……
  陈晓兰啊,你已经46岁了,倘若为“光量子”下岗了,你该怎么办?你为何就不能变通一下,别那么较真,同事们给病人开“光量子”,你不会也开吗?别跟钱过不去,一针赚9元(后来回扣调至9元),一个月下来轻轻松松入账三四千元,何必下班回家守灯熬油地一边读书一边拆纱,搞得满屋灰土飞扬,让妈妈家的保姆都不高兴。你要想洁身自好,也可以呀,只要对医疗腐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装聋作哑,就可以求得生活的安稳平静。下班后,你可以继续给人家缝纽扣、拆纱、写稿子,赚干净钱。你跟“光量子”过不去,就等于跟院长过不去;跟院长过不去,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你的饭碗掌握在院长的手里啊。
  
  “光量子”的不良后果出现了,可它依然在各医院火爆。为获得“举报资格”,陈晓兰3天接受了4次“光量子治疗”,随时准备牺牲生命
  
  “光量子”的不良后果出现了,一些接受过10次“光量子”治疗的病人出现了重度感染,用一般的抗菌素无效,只有用“新型”的三线抗菌素。一位叫施洪兴的病人因咽痛咳嗽而接受“光量子”加先锋6号治疗,第一天不仅出现了输液反应,而且牙龈和鼻腔出血。由于医院不予退款,他选择了继续接受“光量子”治疗,10来分钟后,再次出现牙龈和鼻腔流血。连续治疗两天,病人出现了血尿和昏迷。被送进海军411医院抢救,人救过来了,病情转为慢性尿毒症。他能够活下来还算幸运,在陈晓兰调查的23位接受过“光量子”治疗的病人中,有9位死于肾功能衰竭和肺栓塞。
  医生是跟生命打交道的,是为病人而活着的,看到病人受戕害怎么能不管?
  陈晓兰将“光量子”事件举报到上海医药管理局。举报材料递上去了,烦恼和麻烦接踵而至。院方先是通知她理疗科取消,接着雇人把理疗科的门撬开,将所有的理疗器械和陈晓兰的私人物品搬走。然后,院方让她去某二甲医院进修。她在院方的眼里已是眼中钉、肉中刺、害群之马。她把学习上的那股刻苦劲头用在调查医疗腐败上了,她溜进电脑室,破译了医院药品的虚高真相;她在医院除了工作就是搜集证据。有她在医院,什么猫腻能遮掩住?没有猫腻,哪有暴利?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离开医院。
  “请你告诉我,让我去进修什么?是让他们跟我进修,还是我跟他们进修?如果是让我跟他们进修,你最好去打听一下,他们的业务水平是否比我高?”陈晓兰理直气壮地对领导说道。
  院方黔驴技穷了,给陈晓兰找个进修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最后,院方决定让她回家“全脱产自学”。让医生离开临床,这是惩罚。她哭着回到家,把医院的决定跟父母说了。爸爸没说话,去书店买回一本《孙子兵法》。爸爸说,你的唯一目的不就是让“光量子”停下来,不再坑害病人吗?那么,你可以同意在家脱产自学,利用这段时间去跟有关部门反映问题。最后她听从了爸爸的劝说。
  对于老病人来说,陈晓兰的理疗科就是一个温馨的家园,在那里不仅可以疗治肌体的病痛,还可以得到心灵慰藉。理疗科突然变成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亲人般的陈医生也不见了,病人们愤怒了。他们不能没有理疗科,更不能没有陈医生!几十位病人坐在医院里不走,他们坚持:“陈医生不在,我们就不看病。”
  医院会在意他们看不看病吗?他们大多数是中老年病人,是边缘化的消费者,他们不吃医院里虚高的药品,也不做“光量子”治疗。可是,几十号病人呆在医院不走,他们不像候诊室的凳子一声不吱,他们有头脑,有嘴巴,要说话,要讲述陈医生多么多么的好,要宣传“光量子”是如何的骗人,这会影响医院收入的。医院里有人提议拨打110,让警察把他们带走。一位在某检察院当检察长的病人说:“你们拨吧,不过请你们告诉110,最少要来3辆警车,少了坐不下。”医院束手无策了。
  陈晓兰听说后赶过去,劝他们回去。病人一见到她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拥而上,这个拉着她的手,那个抚着她的背,满眼的亲情与泪花。病人非常信赖她,对她的话就像医嘱一样听从。临别,她对病人依依不舍,一一叮嘱,如何继续治疗,服什么药,多食哪些食物,要注意什么,还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有事就给她打电话。离开了病人,她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泪水潸然而下。此时,她只有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祝他们健康。
  经调查,“光量子”的真实情况浮出水面,它是上海市某三甲医院的实业有限公司盗用河南的“光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的生产许可证号非法生产的,配套用的“一次性石英玻璃输液器”也是非法生产的。1998年6月,河南省药监局在来函中明确指出:“在(使用‘光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治疗的过程中,不得擅自加入任何药物输入人体”,“该产品的使用说明书中若有加入药物输入人体的内容,可按伪劣产品予以查处”。这年6月,上海医药管理局责令广中地段医院停止使用“光量子”,并罚款1万余元。这家医院使用“光量子”长达23个月,已赚得数百万元真金白银。得失相比,九牛一毛。这哪里称得上罚款,只不过是跟用假者讨点儿小费而已!
  医疗腐败是一张庞大的密实的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卫生局到医院,从院长到医生护士,从厂商到销售、到设备科主任,有多少人像贪婪的蜘蛛蜷伏在网上?陈晓兰这样做,无异于划破了网,阻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怎会不对她恨之入骨?于是,院方一边通知陈晓兰中止自学,回医院上班;一边背地组织3名职工和1名家属充当打手,想将她打昏后送进精神病院。幸亏4人中有一位有正义感的人怕陈晓兰吃亏,悄悄地告诉了她。怀疑陈晓兰精神有问题的又何止是医院,甚至区卫生局的一位局长(后来因涉嫌经济犯罪而被捕)在跟她谈话时,特意安排精神病院的一位副院长对她进行诊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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