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我又不找你,跟你回去干什么?我是医生,我要把所发现的有关医疗器械方面的腐败向国家药监局反映。”1999年4月,“光量子”在上海被禁用后,上海药监局没有向国家药监局反映,“光量子”在其他地方仍然泛滥。她给国家药监局写过信,发过传真,可是一直没有答复。
  “回去吧,上海能解决。”他说。
  “我在1997年就反映假冒医疗器械的问题,到现在一没有立法,二没有对造假用假的机构进行制裁。我不能再相信你们了。”一次次的较量,已把她打造成战士。
  “走开,走开,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列车员走过来说。那些人很无奈地下车了,列车员悄悄地拉一下她的衣角。
  那些人不甘心地站在月台上威胁道:“陈晓兰,你到不了北京!”
  “我一定能够到北京,而且还能到国家药监局!”她回应道。
  列车驶离了上海,滑入了夜幕。蓦然,莫名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父母去世了,亲属大部分在海外,万一自己出了意外,谁来接替自己?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收集的证据交给谁?还有,女儿托付给谁?近来,经常有素不相识的人问她:“你女儿好吗?”她很惊异,也很敏感,他们怎么知道她有个女儿?女儿过去很支持她,觉得她很伟大,为她而自豪。一次,女儿在公交车上读到一篇关于她的报道,当读到她为了取证竟然“以身试针”时,女儿放声大哭起来。回到家,女儿搂着她哭着说:“妈妈,假冒伪劣的医疗器械层出不穷,你是抵挡不住的。妈妈,你不要再管了……”
  陈晓兰打电话给一直支持她的同学倪平:“如果我有不测,你一定要接替我干下去。”倪平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安徽省“三八红旗手”,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陈晓兰就把证据存放在哪儿都一一交代清楚了。接着,她又给王伯伯打电话,如果她回不了上海,请王伯伯帮忙做几件事。这位可爱的老人多次为她的事去找市长,他曾经跟市长说:“我用党性担保,陈晓兰是没有私心的。”当老人听完陈晓兰的话后,坚定地说:“晓兰,放心吧,你做的事,我老头子一定会接着做下去的……”
  那夜,老人几乎整夜未眠,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劝她说:“晓兰,下车吧,你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要听伯伯的话,伯伯不想让你发生任何意外……”他说,他有责任替她的父母保护好她,要她赶快下车,换一辆列车进京。陈晓兰被说服了,去找列车员索票下车。这时,列车上的人知道了她就是那位同医疗腐败决一死战的医生。列车员劝她不要下车,乘警对她说,陈医生,你在我们列车上是绝对安全的。周围铺位的旅客爬起来了,要保护她的安全……
  列车驶入北京站,还没停稳,乘警就护送她下了车。当她走出车站时,身后的旅客还都没跟上来。
  第二天,倪平赶到北京,特意来保护陈晓兰。在第三天,当她们要去国家药监局时,发现了跟踪者,那是一个男子。倪平乱了方寸,她们身带重要证据,万一被劫,那么就无法去药监局举报。最后,她们分开,几经周折,甩掉跟踪者,分别赶到国家药监局。那天是局长接待日,一位副局长接待了她们。
  
  医疗腐败如同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雪团,它越滚越快,越滚越大,呼啸着向病人的头上砸来。如果说陈晓兰父母的死是医生的失职的话,舅妈的死则是某些医生的“谋财害命”
  
  2005年9月21日晚,陈晓兰接到表哥张怡打来的电话后,赶到上海某三甲医院,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年过古稀的舅妈张印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插满管子,嘴里还插着一支塑料注射器,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本来枯瘦的身体却像充足气的皮球,鼓胀胀的……
   3天前,老人因感染性休克被送进医院抢救。老人出现心跳、呼吸和肾脏三项功能衰竭,经过一天的抢救,病情有所缓解,转入急诊住院部。
  陈晓兰当了30多年医生,从来没见过这种把注射器插入病人嘴里的抢救方法。医生解释说,呼吸机没牙垫,他们发现用注射器代替效果挺好,于是就在院内推广起来。看来他们颇具“创新”能力。呼吸机怎么会没有牙垫?陈晓兰提出要看看产品说明书,说明书是医疗器械使用的法定依据。他们却推说找不到了。
  突然,医生发现老人的血压还有,呼吸还在,心电监护器上那条波动的曲线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扯平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现象?医生立即组织抢救。在“叭叭”的电击中,老人的身体上下跳动。家属看着老人被这般折腾,万箭穿心。忽然,医生停止了电击,原来老人的心脏并没有停止跳动,是心电监护器的导线被碰掉了。导线接上了,那道波动曲线复现了。这是多么低级的错误,会有心跳停止,血压和呼吸依然还存在的现象吗?医生怎么退化到了只会看仪器,不会摸脉搏的地步?
  “这种抢救药在短时间内注入体内才有效,怎么能选择输液?你们把药放进500毫升溶液中,那得什么时候输完?”陈晓兰问道。
  “我放了10支药,肯定能达到疗效。”医生说。
  “这样就超剂量了,我舅妈还能醒过来吗?”
  “你们以前的医生不懂,我们现在……”
  “你懂什么?临床经验是积累出来的,不是读出来的。对肾衰的病人,你一天就给她输液6000毫升。3000毫升就足以把她的所有血管胀开!在病人尿少和无尿的情况下,输液要有所限制,用量应该是前天的出量再加400—500毫升,否则液体进去后,怎么出来?胀也把病人胀死了。你这是治病吗?你的目的就是把所有的药都给输进去,然后跟家属收钱。家属花钱的目的是抢救亲人,你各种药超剂量地都给她输进去,她不是死于这种药,就是死于那种药!”陈晓兰气愤地说。
  老人住3天医院,花了将近1万元,其中药费5591.46元,治疗费460.34元,化验费934元。在抢救中,医生给老人开了7支泰能亚胺培南(其中有3支不知去向),每支218元。在药品说明书的注意事项一栏明确说明:“过敏、严重休克或心脏传导阻滞者禁用。不用于脑膜炎治疗。肾功能衰竭时须调整剂量。”陈晓兰认为,在舅妈住院抢救的3天,最能体现医生技术水平和价值的花费只有34元。医生却认为:“对于她这种病人来说,这是个很一般的数字。”是啊,难怪病人不敢进医院。
  陈晓兰请医生检查舅妈的瞳孔。没想到,在这家现代医疗设备齐全的三甲医院居然找不到一只常用的诊疗用具:手电筒。陈晓兰只好从手袋中取出手电筒递过去。陈晓兰发现舅妈瞳孔已扩散,对光反射已经不存在,手脚出现大片淤血,实际上已经死亡,心跳和呼吸之所以还有,那是在呼吸机与药物作用下的一种假象。
  “扩散没有?”她问。
  “没看到边缘。”医生说。
  这是什么话呢?瞳孔扩散还是没扩散,病人死了还是没死,连这一点都判断不出来吗?陈晓兰要求撤掉呼吸机。医生说,只要病人心脏还跳就不能撤,要撤需要征得上海市医保局的同意。荒唐!陈晓兰拨通医保局的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我们不可能作出这种规定。
  “你在撒谎。医务人员是不能撒谎的!”陈晓兰气愤地说。
  “我记错了,是我们医院的规定。”医生说。
  “你们哪位院长规定的?你讲吧,我可以打电话问。”
  “不不,是我们科主任规定的。”
  “你们科主任我认识。”陈晓兰说。
  医生不吱声了,只好同意撤下每小时收费8元的呼吸机。当医生拔掉插在张印月嘴里的注射器时,鲜血和血块从嘴里喷涌而出。这又是陈晓兰从来没见过的现象。医生解释说,这是病人牙齿出的血。可是,她满口的假牙,难道假牙也会出血?
  老人死了,在医院走完了最后的旅程。在去世的前5天里,老人的尿量只有40毫升。可是在最后这3天里,医生给她输液1.9万毫升(约19公斤)。她是背着沉重的药液离开人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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