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陈晓兰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光量子”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下班回家后,她跟父母讲了。学化学的母亲十分肯定地说,生理盐水充氧后会变成酸性溶液。说着,妈妈给她写出化学反应式。学土木工程的父亲说,氧微溶于水,把氧充入药液是不可能的。
  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寐。给药液充氧?不对!氧气中不仅存有颗粒和有机微颗,还存有细菌,其中的一些细菌紫外线是无法杀除的,如枯草菌和芽孢,它们会污染血液。另外,那些无法溶解吸收的微粒会形成各种异物栓子随血流动,对器官和脏器形成威胁。用紫外光照射药液?也不对,紫外线能使葡萄糖分子的空间结构破坏,产生氧化反应。丹参、黄芪、鱼腥草、头孢拉定等药物本身就要求“避光保存”,怎么能光照呢?药品经过这一系列理化作用后,原有的药理活性会发生变化,除被激活或者灭活之外,还会有其他物质的生成。世界上没有医生会让病人把药品放进微波炉转一转,放在太阳下晒一晒,然后再服用。可是,“光量子”就是要把药液用紫外光照射,然后再注入病人血液的。
  在20世纪50年代,欧洲流行给孕妇用“反应停”。一年后,许多欧洲妇女生下了海豹胎:婴儿像海豹一样没有胳膊和腿。后来发现这是“反应停”引起的,这时欧洲已经出生了10000多个海豹胎,而且大部分存活,给这些残疾人和家庭带来了无尽的苦恼。
  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个寒噤,感到有点儿心惊胆战了。每天那么多病人接受“光量子”治疗,万一出现问题,那将危及多少病人的生命和健康?不行,必须把这事弄清楚。
  周六值班,她买了两瓶盐水和丹参,从注射室借来一套“光量子”。她先将丹参注入盐水,然后给药液充氧,经“光量子”的紫外光照射后,输入一个代表人体的干净的密封药瓶里。下班时,试验做完了,凭肉眼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她把“光量子”还了回去,匆忙赶去上课了。那时,她正在读医科大专自考,每周六晚上都去上课。
  周一早晨上班,陈晓兰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瓶经过“光量子”处理过的药液,它不仅变得浑浊了,而且里边还悬浮着絮状物。如果把这种药液输入人体,那将会成为栓塞,还会造成免疫系统机制紊乱,产生各种各样的免疫疾病。“光量子”不仅谋财,而且害命!
  她想,这回院长该让“光量子”停下来了吧?结果,院长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恼羞成怒地说,“光量子”是专家发现的,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东西。我是医生。医生要为生命和健康负责!”陈晓兰气愤地说。
  院长的态度像把钝刃戳在陈晓兰的心上。下班后,她把那瓶药水拿回了家。爸爸看后,拍案而起:“病人的血管不是下水道,把这种东西输进去后,让它怎么出来?”妈妈取出试纸,测试一下絮状物的PH值,果然呈弱酸性。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具有同一种基因:疾恶如仇。
  “光量子”说明书说,这种“治疗理论”是上海医科大学陆应石教授发明的。一位医学教授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已经给上医的一位同学打电话了,她说上医没有叫‘陆应石’的教授。”一天,妈妈对陈晓兰说。
  “妈妈,您的同学都年近古稀了,可能对本校的年轻人不熟悉。”她不相信地说。
  妈妈又打电话问一位同学的弟弟,他也说上医没有这么个人。这怎么可能呢?陈晓兰亲自跑到上海医科大学人事处去查询。工作人员把“陆应石”三个字输入电脑,结果出来了:上海医科大学根本就没有叫陆应石的教工。
  造假者可谓胆识非凡,居然“发明”了一个“陆应石教授”,而且还是上海医科大学的。可能他们认为在上海就不会有像陈晓兰这样的医生。这到底是对上海医生尊严和责任心的蔑视,还是对上海医生现状的一种把握?
  治疗理论发明人是假的,那么“光量子”会是真的吗?如果是假的,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仅广中地段医院,一年就有4万多人次接受“光量子”治疗;那么全上海呢,起码有百万人次;那么全国呢,将是数千万人次!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在这个数字的背后,将是震惊人寰的灾难!
  陈晓兰再次跟院长汇报。院长还是置之不理。她跟同事们说,也没几人理睬,甚至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她在那儿说谎,在嫉妒别人拿回扣。可是,用药怎么能当儿戏?这将会带来多么大的灾难!
  “光量子”倘若出现后遗症,将危及多少病人和他们的家庭?“光量子”在广中地段医院已成为主打疗法,不论大病、小病,医生都要病人接受“光量子”治疗;“光量子”成为一种医疗的高消费,治疗费加药费平均150元/人次。
  “光量子”是一座金矿,它使得医院的收入直线上升,渐渐占到整个医院收益的65%—70%,医生的奖金如遇牛市,一个劲儿地往上蹿,连小护士的奖金都飙升为每月1200元了。这么好的东西,院长怎么会放弃,医生怎么会放弃?哪怕它是假的,可是用它赚来的钱却是地地道道的真金白银。这些钱能使医院富足,让院长、医生和护士的腰包变得鼓鼓的。病人有不良反应又怎么样?在市场经济下,做任何事都需要成本,“光量子”治疗的成本是病人付出的,医院只管弯腰捡钱就是了。出了事故怕什么?既不会有人丢官,也不会有人坐牢。
  最可怕的就是法官失去了良心,医生丧失了医德。金钱可以是一笔财富,也可以成为万恶之源。它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地位,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智力和是非观念。院长连“ZWG”是紫外光都拒绝承认,怎么会承认“光量子”对病人有害?退一万步说,就是对病人有伤害,院长大人又有何责任?出了问题,倒霉的是病人,医院顶多被罚点儿钱。
  作为一个医生,必须维护生命的价值和尊严!陈晓兰不放弃,不断地宣讲紫外光不是激光,“光量子”是个骗局。这样必然要遭人骂,可是不这样,她要骂自己一辈子。人际关系陡然紧张起来,她与同事间的和谐融洽不见了,许多人对她恨之入骨。年底,医院给她的评语不再是以往的优了,而是寒气逼人:“不服从组织的统一决定,反对把光量子说成激光。”陈晓兰面临着下岗的威胁,她陷入了沉思。
  
  那还是在1981年,她爬出了痛苦婚姻的僵壳。当初结婚时,父母反对;离婚时,父母还是反对。在老人的眼里,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她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可是,那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宁肯死,也不愿跟他过了。离婚后,她没有搬回娘家,领着3岁的女儿搬进老式弄堂的一间旧房子。那居室位于二楼,只有11.4平方米,没有煤气和卫生间,厨房在一楼,6平方米,4户人家共用。她自己动手,在居室搭一层阁楼,上面当卧室,下面做书房,在苦难中营造出一缕温馨。
  下班了,她匆匆离开自己所在的厂医务室,跑去接上小学的女儿。路上买点儿吃的,让女儿填饱肚子。然后,她领着女儿赶到另一学校。她安顿好女儿,在教室坐下,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课本,跟一群没有学历的医务人员一起听老师讲课。厂里的领导本来不同意她报名参加医科的中专自考。他们认为,陈医生的医术已经很厉害了,外科、内科、妇科都能治,还读什么自考?干吗要拖家带口地跑去混那张轻飘飘的文凭?可是,对陈晓兰来说,她为的不是那张文凭,而是渴望学习,渴望提高自己的医术。最后,领导被她感动了,在她的报名申请表上盖了章。
  下课了,女儿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食物,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女儿那么小的年纪,上一天的学已经够累的了,晚上还要陪妈妈读书,想到这儿,陈晓兰心酸酸的。她心疼地背起女儿,左肩挎着女儿的书包,右肩背着自己的书包,迎着一盏盏昏黄的街灯向家的方向走去。为省几角钱,陈晓兰要饿着肚子背着女儿走五六站路。没办法啊,每月只有42元的薪水,她要买油盐酱醋,要支付水电煤气的开支,要供女儿读书,自己还要学习。到家了,总算到家了,她疲惫地把女儿放到床上,给女儿脱去衣服。她真想爬上床,舒展开僵硬的四肢,可是不行,还要生火烧饭,慰藉辘辘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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