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她喟然长叹,如果医疗制度改革不成功,医疗腐败现象不改变,那么不论有权人,还是有钱人,抑或有熟人,很可能一场小病进了医院都会一命呜呼,甚至留给生者一屁股的债!
  
  在中国买卖假币、假烟、假酒、假药都是犯罪,而制造和使用假劣的医疗器械却不是犯罪。一次次的较量,已把陈晓兰打造成战士,她说:“我从来没有孤独过。”
  
  许多海外的亲友劝她出国,别跟医疗腐败抗争了,甚至还帮她找好了工作,到妈妈一位同学的诊所里当医生。她执著地说,出国容易,海外有那么多亲戚,随时都可以走。可是,中国不强大的话,你跑到天堂又怎么样,还不是受人欺辱?20世纪50年代,华侨在印尼受到了惨无人性的迫害,一位华侨不是只穿着一只鞋子跑回祖国的吗?
  中国要想强大,想要建设一个和谐的社会,医疗腐败不解决怎么行?
  医疗腐败不是某个人的问题,那是整个医疗体系和制度的问题。她清楚地意识到:医疗器械企业制假,医院用假,医生为病人做假治疗,这已成为一种潜规则。
  在医疗系统中,这个过程几乎就是各方牟取利益的流程图。对手太强大了,那不是某个医院、某些医生,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联盟,其中包括有钱的造假厂商、有名望的专家、有权力的官员,还有那些借用假器械捞钱的医院领导和医务人员。她一个没权、没钱、没地位、没了工作的医生,一位跟女儿相依为命的弱女子,何以能与之抗争?
  通过一次次的上访,她总结出了上访的要点:上访要具备专家的头脑、无赖的脸皮、运动员的体魄,还需要有足够的财力。对于她而言,除了清醒的头脑之外,其他都不具备。
  有人说,这是陈晓兰一个人的战争;有人称她是中国的唐·吉诃德。在海外的弟弟很体贴姐姐,出钱给她请了一位保姆。那位从农村来的保姆在她家干了不长时间,知道了陈晓兰在做什么之后说,陈医生那是拿石头砸天……
  在一次上访中,一位官员很直率地问她,现在像你这样的医生还多不多?
  “我从来没有孤独过。”她坦率地回答。是啊,她凭着一个医生的良心,为全国老百姓做事,怎么会孤独?
  陈晓兰说:“我得到过不少人的支持和帮助,其中有医生、记者等,还有很多亲戚、朋友,是他们给了我勇气和力量。”在她要去上海市医药管理局举报“光量子”时,跟一位医药管理局的离休干部打听路怎么走,老人先是劝她不要管,那事很复杂。她坚持要去,老人就摇着头把医药管理局的地址写给了她。当她走出很远时,老人托人追上她,捎话说,让她去找某处长,这个人还比较正直。
  一次上访时,接待室门前排着长龙,很多人都是前一天就来排队。听说她是为老百姓反映医疗腐败问题的医生,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大家纷纷把她让到前面。在北京,一位陌生的老板听说她的事后,不仅帮她找到一家便宜旅店,而且还叮嘱旅店老板,她是一个好医生,你要保护好她。
  中专和大专自考班的同学,还有同学的家人、朋友和病人都帮她搜集各医院的医疗腐败的证据。一位博士生导师、医疗器械专家对她说:“你咬咬牙再顶一下,我们大家支持你。看病的事儿,我们替你做,举报医疗的黑幕没人能取代你啊!”
  一位朋友帮她在网上建了一个主页:“一个有良心的医生:陈晓兰医生主页。”一进入这个主页,你就会发现她感动了多少人。许多人在网上留言,说她是英雄,真正的医生,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有人坚决支持她,愿意为她提供帮助……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会相信陈晓兰能赢得这场战争?
  可是,她是一位医生,一位真正的医生。在医疗腐败面前,她是没有任何退路的,要像《英雄儿女》中的王成一样与阵地共存亡。妈妈的遗嘱,她不能辜负。
  “第一,我不能放弃,我放弃了就没人替病人说话了;第二,我不能输,我输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都跟着输了,那些假的医疗器械、假的治疗就要在医院存在下去,全国的病人就要被其盘剥和戕害。”她把反医疗腐败的重点放在假冒器械上。
  那些造假的厂商对她恨之入骨,有人嚣张地说,要让陈晓兰闭口。有些官员对陈晓兰怕得要命,他们无法预料她能把他们的“天”砸出多大的窟窿。某区卫生局要求下属的各医院要像解放初期全民“防奸防特”那样严加防范陈晓兰,许多医院还向医生护士介绍陈晓兰的长相和身高。上海市卫生局一位领导在写给上海市委、市政府的信中说:“建议有关部门对原虹口区广中地段医院陈晓兰医生扭曲事实真相、混淆视听的行为予以训诫。”市药监局的某位官员对采访、报道过陈晓兰的记者说:“陈晓兰里通外国,她找外国记者反映……”还有一位官员呼吁,对陈晓兰要进行政治定性。那些有医术没良知的医生,甚至于既没医术又没良知的医护人员,对她怨恨不已,称她是医疗界的“叛徒”,一时间各种势力黑云压城似的袭向陈晓兰。
  “我的原则是中国人的事情,中国自己解决,不可能找外国记者的。”她说。可是,这声音太弱了,弱得远远不如妈妈当年站在楼下,腰弯成90度时的呼唤声。有谁能听得见呢?
  那些人会不会找什么借口对我进行迫害?她跑去找妈妈的同学、解放前曾是中共上海地下党、解放后曾担任过领导干部的王伯伯。王伯伯劝她,你要把所有证据存放到外滩的银行里去,或者放到我家。否则,他们把你抓起来,搜查你的家,把所有证据收走了,最后顶多给你赔礼道歉,赔偿你点儿钱。你要避开这场灾难……
  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要躲起来?她心情灰暗地回到家,挥笔给主管医疗的市长写了一封信,要求市领导安排人直接跟她谈话。
  主管医疗的市长安排市长办公室主任、信访办主任接待了她。他们告诉她,市里始终在关注她的情况……
  尽管那些人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是在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她怎么能够胜出?从反抗医疗腐败那天起,她的处境就极其被动。历经两年的检举揭发,“光量子”被禁止了,可是它的替代产品“鼻激光”和“光纤针”出现了;她把“鼻激光”举报停了,“静舒氧”、“伤骨愈膜”又出现了,假冒器械层出不穷……表面看,陈晓兰获胜了,实质上却败了,病人不受这个骗了,就受那个骗,病人的权益根本没法得到保护。在这么一种适合医疗腐败滋生的环境里,别说中国只有一个陈晓兰,就是有十个、百个陈晓兰也无济于事啊!
  在斗争中,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假冒医疗器械之所以能够在医院猖獗,其根本原因是:在中国买卖假币、假烟、假酒、假药都是犯罪,而制造和使用假劣的医疗器械却不是犯罪。她决计进京,向卫生部、国家药监局反映,呼吁为医疗器械立法。有人劝她不要外出,劝她要注意人身安全,以防那些人狗急跳墙,对她下毒手……
  
  2003年的一天,陈晓兰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她刚爬到上铺,整理好自己的铺位,一位陌生男子敲着她的铺位,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让她下来。
  “下来干吗?”她以为对方找错了铺位,“你把你的票仔细看看呀,这是我的铺位啊。”
  他仍然坚持让她下来。他身材高大,可以平视上铺的她。接着又过来三四个男子,要取下她的旅行包,让她下来。
  她制止他们动她的东西,并要他们出示车票。他们说,某某在下面等她。
  “我也不找某某,我下车干什么?”她明白了,他们是怕她进京上访,想把她拦下。
  “就是她,就是她!”又有许多人跑了过来。周围的旅客也聚拢过来,有人让那些男子出示证件。他们拒不出示,只是让她下车。正值相持不下之际,她认识的官员某某跑过来。
  “陈医生啊,我们可找死了。好好,回去吧,回去吧。”某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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