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该用的药要用,不该用的再便宜我也不会给你开。”陈晓兰感到脸像被人打了似的,心里十分难过。医生怎么会把病人搞成这个样子?她给病人看了病,开了药。
  “陈医生,谢谢您,谢谢!”不一会儿,那位病人又回来了,给她深深鞠一躬。他做梦也没想到,没花几个钱就看了病。
  “别谢了,陈医生不光对你,对所有病人都这样。”旁边常来看病的老病人说。
  有一天,一位老患者给陈晓兰领来一位年过古稀的病人,她得了一种怪病,儿女领着她跑遍了上海的各大医院,看了好多名医,都说她没有病。可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有病,是心脏病,而且越来越重。儿女认为她是没事找事,折腾家人,也就不再理睬她。我明明有病,我痛苦啊,医生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怎么儿女也不理解呢?老人孑然独坐街头,默默流泪。
  陈晓兰一边给其他病人看病,一边听她跟别人闲聊。她原来是自己过,后来儿子把她接过来。她不愿意住在儿子家,又不好意思说。儿子、媳妇上班后就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连个唠嗑的人也没有。陈晓兰明白了,她是心理的问题。
  “您心里很难受是吗?”陈晓兰给她听听心脏,第一心音和第二心音改变不大,只是心跳略快。
  “是啊,我心口难受死了。”病人说。
  “哦,你心口难受是真的。你的心脏是有点儿问题。比方说,心脏是一扇门,你的门不是关不上,也不是卡紧了,而是没关好,或者说关轻了,没关严。不过,你的门没有坏,门框也没有坏,只要用一点儿药就好了。”陈晓兰和风细雨地对老人说。
  “专家都讲我没病。”老人悻然地说。
  “专家讲你没病,是说你的心脏没坏掉,它既没缺少一块,也没多出来一块。”
  “对,你说得对,我的心脏不会缺少一块的。”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晓兰给她开了一盒逍遥丸。
  “陈医生,你开的药太好了,我的心脏好多了。”两天后,老人来了,感激不尽地说。
  “陈医生,我的病好了。”几天后,老人又来了,红光满面地说。
  在病人的眼里,陈晓兰这个医生很神奇,不管什么病她都能看好。陈晓兰说,我不是神奇,只不过注重跟病人沟通罢了。在沟通中,你就会找出他的病究竟在哪里。他认为自己有病,你否定他有病,他认为你没检查出来。这样,他心理压力更大了,新的病又出来了。有些病是不需要治疗的,只要心理疏导一下,用点儿安慰剂就行了。
  第一个月,陈晓兰的门诊量只有380人次,连自己的工资都没挣出来,她感到非常难为情。可是,情况很快发生转变,她的门诊量直线上升,没几个月就突破6000人次。
  8个月后,陈晓兰自己却有了心病。她发现医院新引进的鼻激光治疗仪是一种类似“光量子”的器械,病人治疗一次也收40元。骗人的医疗器械又出笼了,她心里矛盾重重,管还是不管?管的话,还会陷入矛盾漩涡,遭受打击和迫害。唉,别管了,自己已年近半百,学历不过大专在读,职称还是初级,二者都不具备竞争优势,下岗后能重返医疗岗位已属不易。可是,每当她的目光和病人眼中流露出的依赖相遇时,她就感到不安,心灵就遭受一次鞭挞……
  不久,医院出台了新规定,要求医生多开诊疗费和检查费,限制药费,“鼻激光”在医院越来越火了。病人有限的救命钱被这种伪劣器械吞噬掉了,疾病却没得到治疗。陈晓兰感到块垒在心,觉睡不好,饭吃不下,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再去管伪劣器械。她写了一份举报材料,请上海的全国人大代表李葵南带上去参加市人代会,转交给常务副市长。
  鼻激光治疗仪被取缔了,输液的“光纤针”又冒了出来。鼻激光是骗钱的,“光纤针”却是图财害命的。陈晓兰就像炒股被套上似的,欲罢不能,只好继续举报……
  2002年12月31日,院方突然通知陈晓兰:她已按“工人编制”退休了。
  “你们错了,我是干部编制,不是工人编制。”在办公室里,她莫名其妙地望着对方。
  院方说,广中医院是集体所有制的,彭浦医院是全民所有制的,你在这里只能享受工人待遇。她就这样离开了医院,“退休”了。
  “我是工人编制,农民待遇。”她自嘲地说。“四金”被“强制封存”,她既领不到退休金,也享受不到医疗保险。彭浦医院说,在她调动时,两个医院有协议,她在岗时,工资由彭浦医院发;退休后,回广中医院办理手续。有人愤愤说,他们哪里是给陈晓兰安排工作,而是布下了一个圈套。也有人说,陈晓兰是一个小人物,她没有“安分守己”,得罪了掌有生死予夺大权的群体,所以不钻进这个圈套也得钻进那个圈套。
  
   “我不陪妈妈来,她就该遭受这样的治疗吗?如果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不认识你们,就应该回家等死吗?你们这是医院还是火葬场?”她忍不住恸哭起来
  
  陈晓兰怎么也没想到,医疗腐败不仅两次夺去她的工作,而且先后夺走了她的亲人。
  那还是陈晓兰从广中地段医院下岗在家、忙于整理“光量子”材料的时候。一天,“晓兰,晓兰!”梦呓般细微的呼唤声,像一片片树叶被风吹送进窗棂,陈晓兰闻声放下笔,趴在二楼的窗口向外一看,啊,是妈妈。妈妈怎么了?腰弓成90度,苍白的脸艰难地仰着,一副痛苦的表情。
  “噔噔噔”,她慌忙跑下楼。看来妈妈虚弱得已爬不上20来级台阶了,要不绝对不会在楼下喊她。她把妈妈背上楼,安放在床上。妈妈长长喘口气,绵软无力地告诉她,自己又去医院了,医生给她做了胃肠道钡餐造影透视。第一杯硫酸钡服下去后,医生说边缘模糊,看不清楚,又让妈妈服了一杯,最后确诊了:幽门梗塞。
  “妈妈,开什么玩笑,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地对妈妈说。怎么可能呢,懂点儿医学的人都知道,幽门梗塞是外科急诊病人,医生怎么会让妈妈回家呢?
  妈妈无力跟晓兰争辩,接着说,给她看病的医生说,让她下周一去做肝功能检查,如果肝功能正常的话,就可以给她开单做胃镜了。妈妈多么渴望做胃镜,渴望把自己的病查清楚。她胃不舒服已经半年了,一次次去医院看病,那些医生连检查都不肯做,给开点儿多酶片就把她打发了。可是,那药妈妈服后毫无效果,只好再去看医生。一次,妈妈问医生,能不能换一种药,比如吗丁啉?医生却冷冷地说那种药太贵了,不属于你们公费吃的。妈妈请求做胃镜,医生又冷冷地说没必要。妈妈是享受公费医疗的,似乎公费医疗的待遇就该如此。她多次要陪妈妈去看病,可是妈妈却让她先把“光量子”的事了结,那是关系千万人生命和健康的大事。妈妈过去是中学教师,她教过的学生在那所医院工作,可是她不找他们,她不愿意也不习惯于走后门,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
  尽管她不相信妈妈会是幽门梗塞,但她知道妈妈是不会说谎的。她给在那所医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请同学帮忙了解一下妈妈的病情。很快那位同学就回话了:“没错,是幽门梗塞。”
  “是完全梗塞还是不完全梗塞?”她焦切地问。
  “上面没写。”同学说。
  太过分了!陈晓兰火冒三丈地赶到医院,质问那位给妈妈看病的戴眼镜的医生:“这个病人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给她触诊没有?你听见振水音没有?那么,你现在告诉我:她的幽门已经梗阻,那么喝进去的那两杯500毫升的硫酸钡怎么出来?你让她4天之后再来做肝功,查胃镜,你这不是糟践人吗?”
  “这样吧,你把她先弄过来。”那位医生说。
  “我还能相信你吗?就凭你对病人的这种态度,还把人弄过来!”她更加愤怒了。
  她转身去找院长,要求医院组织内科、外科和胃镜室主任会诊。院长同意了。
  “晓兰,这是你妈妈吗?你为什么不陪她来呢?”跟她熟稔的内科主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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