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天下商标

作者:邱成佑




  这天,尹昌衡在书房练字,写一张撕一张,没有一个字让他满意的。正在这时,差役来报:金鹅县知事蔡雅南前来拜访都督大人。尹昌衡精神为之一振,疾步走向客厅。
  蔡雅南见尹昌衡进来,忙上前见礼,老友相逢,甚是亲密。还未坐下,尹昌衡等不及了,直奔主题:“斩了林道清没有?”
  蔡雅南拱手道:“我此次专程前来参拜都督,就是专为打听此事。敢问大都督,为何迟迟不见省里将林道清问斩的批文送来?”
  尹昌衡大吃一惊,陡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问:“什么?钉封文书还没送到?”
  蔡雅南惊得目瞪口呆,也站了起来:“省里的公文是几时送出的?莫非公文还在途中?”
  尹昌衡摆摆手:“已经六天了,成都到金鹅县四天就够跑一个来回,还不见差役回来交差,肯定是出事了。”
  惊恐明明白白地写在蔡雅南的脸上,他沉默不语了。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国民政府电文到!”
  尹昌衡端着的茶杯跌落在地。
  一个下属将一封电文呈上,尹昌衡急忙展开来看,但见上面写着:
  
  四川金鹅县商人林道清系革命党人家属,其本人乃合法商人,且在东南亚诸国商界颇具声望,请四川省大汉军政府责令金鹅县速将其释放!此令!
  
  尹昌衡将电文递给蔡雅南。
  蔡雅南看完,连声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尹昌衡倒冷静下来,安慰蔡雅南:“没事,既然国民政府叫放人,我们就放人吧!只是太便宜那个林道清了!”
  蔡雅南摇头叹息道:“唉,真被这林道清说准了,他赌赢了!”
  尹昌衡不解:“林道清跟你赌了什么?”
  蔡雅南说:“林道清说钱可通神。我现在信了——万事不由人计较,一切都是命安排。”
  尹昌衡跺脚大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蔡雅南:“算了,我还是回老家种田去吧。古人有言:书可读官不可做,千辛万苦还不如一农夫。”
  尹昌衡沉吟良久,才道:“眼下这种情形,你也不必回金鹅县了。我保举你去做古蔺的知事,那里虽然偏僻一些,但即时便可上任。”
  蔡雅南摇头说:“老同学不必为我操心了。”
  尹昌衡咬牙切齿地说:“你咽得下这口气,我还咽不下呢。我就是要保你的官,让林道清气一气,你难道真的就不想当官了?”
  蔡雅南拉着尹昌衡的手说:“老同学,我不是不想当官,我是不想当古蔺的官。我有两件事情相求,还望都督答应。”
  尹昌衡紧握着蔡雅南的手:“你说,我答应你。”
  蔡雅南站起来:“我要当荣昌县的县官,还望都督成全!”
  尹昌衡点点头:“可以办到,我可以把荣昌县知事换到别处去,但你也得说出个理由!”
  蔡雅南道:“荣昌与金鹅交界,双河镇为两县共管之地,两县的麻布都可以在双河镇交易,我还想管好麻布市场。”
  尹昌衡说:“我答应你,第二件事呢?”
  蔡雅南道:“请都督派一个得力心腹担任金鹅新知事,与我联手管理麻布市场,我就不信两个县官斗不过一个恶霸!”
  尹昌衡跷起大拇指,夸赞道:“说得有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蔡雅南脸上有了喜色:“我就此告辞,星夜赶回金鹅,打点行装,准备去荣昌上任了。”
  两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夜色蒙眬。夜风呻吟般呼唤着什么。
  蔡雅南与赵百通对坐着,两人没有说话,都如坐禅般侧耳细听着隔壁传来的歌声:
  
  编布苦,编布难,一纱一线把我拴。编落多少苦日月,编断多少美姻缘。一进机房闷悠悠,手拿梭子只顾丢。锭子编完兜兜有,编完一兜又一兜。一编编到鸡开口,悄悄躺在床铺头。床上只有三把草,臭虫跳蚤咬断喉……
  
  这是金鹅有名的麻布神歌,县衙隔壁就是编麻布的机房,每到深更半夜,麻布工人要打瞌睡了,就唱起麻布神歌来提神。记得第一个晚上住在县衙听到这歌声时,蔡雅南还着实吓了一大跳。后来习惯了,这麻布神歌就像美妙的催眠曲,他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今晚,麻布神歌里平添了些离愁别绪。蔡雅南的眼里闪着泪光,赵百通在一旁轻声叹息。蔡雅南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赵百通,两人端起酒杯,互相看一眼,碰杯,仰脖,一饮而尽。
  两人缓缓站了起来。
  蔡雅南说:“走吧!”
  赵百通也说:“走吧!”
  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牌坊。月明星稀。蔡雅南到金鹅县上任刚刚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像做了一场梦。
  此时,林俊杰与县衙主簿曾其知正在林府客厅里饮酒。曾其知端起一杯酒,对林俊杰说:“林公子将我请来,定是有事,但请直言无妨!”
  林俊杰也端起了酒杯:“国民政府的电文,想来主簿大人已经得知了?”
  曾其知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只待新知事一到,就立刻将令尊大人释放!”
  林俊杰道:“我有一件事请主簿大人帮忙,以了却我父亲的一桩心愿。”
  曾其知放下酒杯,沉声问:“什么心愿?”
  林俊杰道:“父亲进牢房时曾与姓蔡的知事打过赌,出狱时一定得从卡房里搭天桥,越过围墙直达街心,他才肯从里面走出来。我想遂了父亲的这个心愿。”
  曾其知沉吟片刻,才犹犹豫豫地道:“这事恐怕有点儿难,我可以在新知事面前表达这个意思。只是……”
  林俊杰明白他要说什么,立刻亮出三根手指道:“主簿大人把这事办好了,我谢你一部《诗经》(三百两银子)。”
  曾其知微微摇了摇头,扬起五根手指道:“一部《诗经》少了,起码得一朵梅花(五百两银子)!”
  林俊杰微皱了一下眉头,便朗声答应了:“好,我给你一朵梅花。”
  
  林道清出狱这一天,金鹅城万人空巷。
  县衙的卡房前人拥人挤,犹如涨潮一般起伏波动。所谓卡房,其实就是牢房,因为牢房的顶上都放了三根横梁做卡子,以防犯人逃脱,故此百姓喜欢把牢房称为卡房。那天桥是从卡房的正中央往围墙上延伸的,上了围墙又斜着延伸到街心。天桥宽八尺,两边有栏杆,栏杆上挂满了红布条、黄布条、蓝布条,还有各色彩旗,花花绿绿的,十分惹眼。天桥与街心连接处,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贺联、贺幛。
  卡房里,林道清端坐在椅子上,两个丫环为他梳洗、穿衣服。林道清身穿父亲遗留下来的蟒玉朝服,头戴博士呢帽。
  梳洗完毕,牢门大开,金鹅县新任知事武志强走进房来,差役在两边列队相迎,武志强宣读国民政府电令,林道清弯腰致谢。随后,林道清撩起衣角,抬头挺胸迈步。他一步步走上天桥,站在中央,居高临下,俯视街心,面带微笑,拱手朝围观者致意。
  此时,唐际洲和苏二哥正站在街边上,朝天桥上的林道清投以长久的注视。苏二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白,要不是他把钉封文书弄丢了,林道清早就成刀下之鬼了,哪还有此刻的无限风光呢?自己把一个大恶人放跑了,真是无颜见金鹅县的黎民百姓啊!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围观者的眼睛。
  猛听得鼓乐喧天,苏二哥又忍不住抬头远望:但见林道清走下天桥,脚踏街心,两边迎接的林府家人立刻跪了下去,旁边放着一乘八人大轿,八个轿夫侍立一旁,林道清高视阔步走向大轿,跪拜的人全体起立。就在这一瞬间,苏二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盘子脸,鹞子眼,压迫眉,这不就是他被人调包之后在草丛中遇见的那个矮壮汉子吗?
  原来此人竟是林府中人!苏二哥恍然大悟了:此人与那个白脸书生肯定是同伙,如果那个白脸书生没得手,说不定两人还会联手把他干掉呢,他们对那份钉封文书是志在必得!一个寒战从苏二哥的头顶直贯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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