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天下商标

作者:邱成佑




  翠枝愤愤地骂道:“你吃茶水泡饭,把眼睛珠子吃黄了,连男女都认不出来了!”骂完,重重地跺了跺脚,扬长而去。
  四周一片哄笑声,唐际洲痴痴地望着翠枝远去的背影,脸上有说不出的迷惑。苏二哥搓着手,一脸茫然。
  
  夜色降临,双河镇寂静无声。
  今天,徐家老大徐文富感到身体不适,中午就早早回来了。可回到家后,他的眼皮总是不停地跳,让他心神不安。熬到傍晚,老二该回来了,母子俩等了好久,却迟迟不见徐老二进门。徐文富只好跑到市场上去找,见了熟人就问,可没有人知道徐老二去了哪里。
  母亲张罗好了晚饭,母子俩又在苦苦等徐文贵回来。一等不回来,二等不回来,就像那赵巧送灯台。不知过了多久,徐文富听得窗外“砰”的一声响,他以为是弟弟回来了,忙站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有一个大包裹。
  徐文富蹲下身去摸那个包裹,手上立刻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且有一股腥味儿。他大喊一声:“快拿灯来!”
  听得喊声,邻居们都被惊动了。此时,前来送样布订金的唐际洲和苏二哥,刚好走到徐家门口。众人七手八脚地打开包裹——里面装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有肢解了的人手、人脚。那人头正是徐文贵的……
  
  徐老二的惨死,惊动了一位老江湖——徐家兄弟的舅舅刘肖夫。
  刘肖夫原本是荣昌袍哥义字码头荣汉公总码头的头面人物,是浑水袍哥中的大老摇。各地的袍哥都分为两种:一为清水袍哥,一为浑水袍哥。清水袍哥中人大都是商家、军界、官场退职人员、社会名流等,皆为一些粗通文墨的人;浑水袍哥大都是下力人,如码头工人、抬脚棒、干滚龙、地头蛇、壳子客,包罗万象,无所不容。清水袍哥与浑水袍哥的职司称谓也是明显不同的,清水袍哥叫舵爷,分别是龙头大爷、甩手二爷、当家三爷、护法四爷、跑腿五爷……浑水袍哥则称老摇,总头目叫大老摇,其余的分别叫二老摇、三老摇、四老摇……说明白点儿就是,清水袍哥中大都是上九流的人物,浑水袍哥中则大都是下九流的人物。还有一些既不是上九流也不是下九流的人物,比如戏子,则清水、浑水袍哥都不能入,叫做“不能讲袍哥”。各地的袍哥都是码头林立,旗帜多面。后来是刘肖夫统一了全县的浑水袍哥,自任大老摇,并带着浑水袍哥整体与清水袍哥合并了。刘肖夫年纪不大,刚过五十,因他经常得病,便辞去了袍哥中的所有职务,天天坐茶馆喝闲茶。
  如今,亲外甥遭人杀害,刘肖夫不得不重出江湖了。刘肖夫端坐在聚龙轩茶馆的最上方,目中两点精气直射门外。
  聚龙轩是双河镇最有名的茶馆,每天都热闹非凡。
  正午时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茶馆门口,刘肖夫等的人准点来了。进来的人三十多岁,面上精瘦,额头宽大,眼窝深陷,走路飘然无声。那人没有多看,就径直走到了刘肖夫的面前,站了个骑马式步子,拱手向刘肖夫请安,然后问道:“不知大老摇召唤臭虫有何急事?”
  刘肖夫让他坐下了,直截了当地道:“我的外甥被人杀了,死得很惨。你说咋个办?”
  臭虫惊道:“敢杀您老的外甥,是吃了秤砣屙秤杆,吃了缸钵屙瓦片!有影影儿吗?”
  刘肖夫沉吟道:“我想应该是金鹅城里林家干的,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胆子。”
  臭虫皱了下眉头:“您的外甥与林家结了什么梁子?”
  刘肖夫分析道:“梁子倒是没结,可我的外甥正在给唐家编样品麻布,林家与唐家现在是生死对头,唐进士就是被林道清雇人害死的,林家想独占麻布市场,竟然对我的外甥下此毒手!”
  臭虫咬牙切齿地道:“老大,我的命是您救的,您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今天晚上进金鹅城,把林道清那个老狗丢翻就是了。”
  刘肖夫提醒道:“林道清老奸巨猾,他手下还有一个洪剑锋甚是了得,连官府都斗不过林家,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臭虫自信地道:“有些事是官府办不到的,但袍哥能办到。”
  刘肖夫站起身来,招呼臭虫:“走,到馆子里去,我摆酒给你壮行!”
  两人说着话,走向全镇最好的饭店狮子楼。
  酒足饭饱之后,臭虫站起身来悄然离去。
  他一路不慌不忙地走,在天擦黑时才到达金鹅县城。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来到了离城有半里之遥的蛮子洞。
  这蛮子洞是一个天生的大岩洞,洞里宽敞平坦,能安放下二十多张八仙桌。相传千年以前,洞里住的全是蛮子,故名蛮子洞。如今,这岩洞里长期住着一群叫花子,所以,当地人又叫它叫花洞。叫花头也住在这个岩洞里,绰号麻大头,脑壳特大,脸上有几颗圆豌豆似的大麻子,人精灵得很。
  臭虫站在叫花洞门口,自报家门,一个小叫花子立刻进去通报。
  片刻,麻大头亲自出来迎接老朋友臭虫。两人手牵手往里走。这里虽是叫花子住的地方,可还是用竹篱笆隔离开来,一间一间的,中间还有曲里拐弯的巷道,倒很像是正规人家的住处。麻大头的住房在最里层,共两间屋子,屋里有床,有桌椅板凳,有锅碗瓢盆,摆设整齐。麻大头摆上酒菜,与臭虫一边饮酒,一边密谋。
  
  今天,牌坊一条街披红挂绿,林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林道清的心情很是舒畅,林府今天是双喜临门啊:一是庆祝林道清六十五岁生日,二是将麻布公司局的招牌重新挂出来。林道清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从此,这金鹅县的麻布市场又是他林家的天下了。
  时近中午,前来朝贺的人络绎不绝,林道清站在大门口迎客,笑容可掬。忽然,叫花头麻大头拿着一沓草纸,走到林道清面前,道声恭喜,口若悬河: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
  开口难说恭维话,送刀草纸讨酒喝。
  ……
  
  林道清一见那张麻脸就觉得恶心,朝着麻大头啐了一口,厉声喝道:“滚,滚远点儿!”
  麻大头将草纸丢在地上,拱手道:“我算是送过礼啦,中午我带着弟兄伙来朝贺您老人家。”说完,转身离去。
  林道清望着叫花头的背影,狠狠地骂了几句。
  太阳撑上了顶空,林府门口的鞭炮爆响起来,锣鼓声震天价响,四个身着红衣的汉子捧着一块长长的吊牌,慢慢地挂了上去。吊牌上写着五个大字:麻布公司局。
  中午时分,宾客都到齐了。正要开席之时,林道清发现女儿不在家里,他急忙问下人:“小姐怎么不在?”
  众人急忙寻找小姐,四处不见小姐的人影。二少爷林俊杰忙于接待宾客,好久才听说妹妹不在家,也有些慌了。他急匆匆来到父亲的书房,见父亲正在书房里翻天覆地寻找着什么,那样子急得像被撵昏了头的兔子,便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什么东西丢了?”
  林道清停止了寻找,朝儿子投以惶恐的一瞥:“那份商标不见了,就是我们与唐家合伙注册的那个‘织女牌’商标!”
  林俊杰也惊慌起来:“不会吧?父亲,您再仔细找找,是不是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
  林道清摇头:“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这东西肯定是丢了!怪了,这书房里,除了你和你妹妹之外,谁也不敢进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林俊杰不作声了,他相信父亲说的话是真的,那个织女牌商标的的确确不翼而飞了!他和父亲都很看重这个东西,默默地守护着它,俨然守护着一座金矿。即使唐进士被杀一事在江湖上闹得乌烟瘴气,众多传言说唐进士就是被林家害死的,他们也宁肯背黑锅,不愿出来澄清事实,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真相的出现。如今,真相尚未大白,而自家的这一份商标也失踪了!
  父子相顾无言,伤痛欲绝。林道清用手指了下儿子的心,又指指自己的心,林俊杰点点头。父子俩没说一句话,一起走向客厅。酒宴开始了。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笃笃”的声音,沉闷而又震颤,有排山倒海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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