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惊天劫钞案
作者:伊 梦 丹 亚
随着唐铁锁“咔嗒”一按,蓝色的火苗从樱花打火机中蹿出。“哟,好漂亮的‘洋取灯儿’!”赛秋香见唐铁锁点燃烟,好奇地从他手中取过樱花打火机,饶有兴趣地摩挲把玩。北方人把火柴叫“取灯儿”,打火机是舶来品,故称“洋取灯儿”。“漂亮吧?东洋货。”郑小山趁机炫耀,“这可是我们大哥在台儿庄打小日本,从鬼子少佐手上缴获的战利品。”
赛秋香眼睛一亮:“你们打过小日本?!”
“那还有假?你看——”唐铁锁和郑小山不约而同地亮出上身和腿上的伤,谈兴大增,口若悬河地把赛秋香带进了他们曾经浴血拼杀的抗敌战场,听得赛秋香如醉如痴,泪眼迷离。正说到兴浓处,“大骨朵”来了,向唐铁锁二人笑着道了一声扰,递给赛秋香一张二指宽的红纸“局票”,说明有外客“叫条子”,让赛秋香“出局”去应酬。岂料赛秋香接过“局票”看也不看,顺手往梳妆台上一搁。
“大骨朵”察言观色,知道赛秋香不想应这张“条子”,提醒道:“鸿宾楼送局票的‘小力本’还在门外等着回音呢!”北方人把饭馆打杂的小伙计唤作“小力本”。
赛秋香有些不耐烦:“就说我身子骨不利爽,改天吧!”
“大骨朵”不悦了:“这‘条子’可是利来珠宝行杨大少爷叫的。”
赛秋香也冒了火:“今儿个就是杨大老爷我也不想侍候,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郑小山见局面僵了,抢步上前,把“大骨朵”扯出房间,掏出刚发的10元津贴费,悄声央告:“‘唐伯虎点秋香’,刚点出点儿味道,你老就成全成全吧。”
“大骨朵”接过钱,皮笑肉不笑:“郑二爷,您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么着怕不合咱们这行的规矩。再说,就算秋香有心留客,就这么——”她捏住10元纸币甩了甩:“我们‘姑娘’也太委屈点儿了——要不,让唐二爷明儿个赶早……”
郑小山在门外与鸨母办交涉,唐铁锁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听“大骨朵”让他明天赶早,不由心火上蹿。窑子里从来都是做夜生意,大清早只有送客的理,哪有赶来睡觉的主?分明是埋汰人!他不知道郑小山已倾其所有付了“盘子钱”,又掏出自己一份津贴费朝赛秋香的梳妆台上一甩,挑帘出门,拉上郑小山就走。
刚下楼几步,赛秋香追来,把唐铁锁扔下的法币塞还给他:“唐大哥,别介意。见到老乡就像回到家,不是钱的事。从今往后,只求您多惦着我这个苦命的同乡妹子。唐大哥,明儿个您再来,我早早地候您的驾!一定来啊!”
唐铁锁二人还没走下楼梯,就听赛秋香指责“大骨朵”:“妈(妓女都这么称鸨母),您怎么这样待人家?唐二爷郑二爷可是打鬼子的英雄!”
“英雄?秋香姑娘,咱这可不唱‘群英会’。我只知道,进这个门槛的,都是对姑娘猴急眼馋的主儿。哼,10块钱也想留夜?恶心!”
“妈,您这叫人话吗?”
唐铁锁觉得一颗心被刀子剜得鲜血淋漓,怒火难捺,转身欲朝楼上冲去。郑小山见势不妙,死死地把他抱住,强拖出小红楼。
照唐铁锁“饿死不开口,冻死迎风走”的脾气,是再也不会踏进小红楼的门槛了。可怪事,没隔几天,像被绳子牵着,唐铁锁又去“点秋香”了,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赛秋香见唐铁锁“前度刘郎今又来”,不理睬“大骨朵”难看的脸色,一把将他拽进来,一口一个“唐大哥”,亲热地给他上茶、点烟。一聊聊到深夜,唐铁锁觉得实在不能再坐下去,就说:“太晚了,我该走了,秋香姑娘,你也早点儿歇着。”正欲起身,岂料赛秋香肉墩墩的大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你等会儿,我有点儿事。”说罢起身离去,半晌,赛秋香一掀门帘进来了,满脸喜气,对着唐铁锁脆生生地说:“铁锁哥,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唐铁锁明白她刚才是找“大骨朵”“商议”去了,想到“大骨朵”的脸色,本想拒绝,可腿却迈不开。望着正热辣辣地看着自己的赛秋香,他念叨一声“不管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这一夜,两人既温故,又知新,如一对神仙眷侣。
次日,两人直到中午才起身,赛秋香在伺候唐铁锁穿衣时悄悄告诉他,她已经想好了,要逮住机会,冲进警察局的“济良所”去。
唐铁锁闻言震惊了,也深深感动了。他知道,妓女“从良”只有两条路:一条,相中豪阔的“恩客”,与鸨母谈判,花“天价”为之赎身。另一条,有了中意而没钱的心上人,却愿生死追从,那便只有趁“出条子”应酬外局的机会,路经警察局专为欲“从良”妓女设的“济良所”,突然跳下洋车,甩开鸨母派去监视的“相帮”,直冲而入。一进“济良所”,妓女的身份便算“脱籍”了,老鸨无可奈何。“济良所”旋即将从良妓女的照片张贴门外橱窗“招领”。如她的心上人信守诺言,自会如约领人而去,一遂夙愿。可也每有那虚情假意的“如意郎君”,及至山盟海誓要追从他的“姑娘”挣出苦海,他却杳无音讯了!这就苦了痴情女人。无人认领,“济良所”准进不准出,只能天天在里边搓麻绳打草鞋,最后由警察局发配给属下清道夫清粪夫中的鳏夫光棍儿。所以,想走这条“从良”之路的妓女都清楚,一进“济良所”,命运的主宰就不属自己了。而赛秋香如今为了追从唐铁锁,竟义无反顾地提出要进“济良所”,唐铁锁对她的情义还能有什么怀疑?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让她草率行事。堂堂七尺须眉,他有责任让自己的心上人光明磊落地脱离苦海。
唐铁锁的痛苦和心底的强烈愿望被朝夕相处的郑小山摸准了脉。他打定主意,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成全大哥的心思。尤其老鹰口劫钞得手,郑小山更是胜券在握,只是苦于要等待大额法币公开发行的时机。当他在《中央日报》上看到确切消息,兴奋得差点儿晕过去。第二天进城,便直奔他与赛秋香见面的秘密通道。
小红楼和天下所有烟花场所一样,是个“无钱免进”的销金窟。不管你是来“打茶围”还是随便逛逛,甚至找人办事,只要进了“姑娘”的房间,都得留下“盘子钱”。
郑小山深谙这一套,比唐铁锁到小红楼的趟数还多,有事没事的都喜欢来找赛秋香聊聊,横吹纵侃唐铁锁的轶事,不断加深秋香姑娘对“唐大哥”的好印象,用心良苦。可来一趟掏一趟“盘子钱”,他认为太亏。他很快发现,小红楼背后有条流金巷,白天异常冷清。巷内,有一株花繁叶茂的陈年桂花树;只要攀缘而上,顺着粗硬的横树杈,伸手即可搭上赛秋香的窗口,一跃就能进她的房间。
这就是郑小山会赛秋香的“秘密通道”。
那天,郑小山熟门熟路地沿树干攀到赛秋香窗前,看到一幅“西洋景”——
有位长衫礼帽,鼻梁上架副金丝眼镜,一派斯文的嫖客正与赛秋香调笑。说话间,把一张崭新的百元法币往赛秋香衣襟里塞。郑小山眼睛一亮:《中央日报》昨天才发布新币流通的公告,这小子今天就用上了?要么泰县银行又运来了新法币,要么这小子出手的新法币来自泰县以外的地方,如果是……
正出神间,忽闻一阵嬉笑,只见赛秋香笑容可掬却十分坚决地推开长衫客人伸到胸前、企图借递钱占点儿便宜的手,满口生意腔:“吴二爷,您也忒心急了。得,冲您这股子大方劲儿,今儿晚上我候您的驾!”
见赛秋香推开了嫖客用意不良的手,郑小山松了口气。可听她说晚上“候您的驾”,又不受用了,仿佛发现了赛秋香的不贞。一转念,不由发笑:这有什么,她做的就是卖笑生意嘛!他明白,如此触景生情地患得患失,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把赛秋香当成嫂子了。
就这么东想西想着,再定神一看,那位长衫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去。郑小山撩开遮蔽的枝叶,轻声招呼:“秋香姑娘!”
赛秋香不知郑小山在树杈丛中呆了多久,估摸着他看到了刚才自己与嫖客周旋的一幕,不免尴尬,以笑掩窘道:“郑二爷,刚才让您见笑了。唉,有啥法子,落到这种虎狼坑,不就得冲着钱笑么?”
“秋香姑娘,卖什么吆喝什么,别介意。依我看,这种日子你也快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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