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惊天劫钞案
作者:伊 梦 丹 亚
对东方川的心灵剧痛,闻光亮知道空泛的慰问无济于事,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从此一蹶不振。他认为,在夏竹影彻底治愈前,能够让东方川移情的,只有他心爱的工作。于是,他唤来东方川,吩咐道:“先去理个发,再去泡个澡,打起精神跟我去疗养院。现在该去料理唐铁锁那帮伤兵弟兄了。你不是一直很关心他们吗?”
见东方川还有些恍惚,闻光亮又当头一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好人必有好报。夏小姐一定会康复的。但是,她决不希望醒来见到一个不堪一击,沉沦颓丧的东方川!”
东方川一震,望着满脸严厉而双眼饱含慈爱的闻光亮,心头暖流涌动。几天来,浑浑噩噩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精气神也为之一振。
得知省警察总队的首脑驾到,第九荣军疗养院少将院长“留一手”情知不妙。先是唐铁锁在婚礼上被捕,继而郑小山被拘,现在,整个疗养院变成了集中营,准进不准出;警察把院里翻了个底朝天。凭直觉,“留一手”意识到轰动大后方的劫钞巨案是疗养院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伤兵大爷干的。老天,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呀!眼下,素以“认法不认人”著称的“闻老总”亲自上门,肯定是来算总账的。这回可不同于上次“荣军大闹军法处”,“留一手”不知如何保住几百名他一直视如患难手足的伤兵兄弟的身家性命。心悸惶惶,不知所措,他扑通一声向刚跨进院长室的闻光亮跪下了!
堂堂国军少将下跪,闻光亮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刘院长这是从何说起?快快请起!”“不,闻总座若不法外开恩,刘某无颜面对荣军弟兄,愿与他们一起以身殉法。”“留一手”拒不起身。
“法外开恩?”闻光亮心头一震,很快明白了“留一手”为何长跪不起。自从唐铁锁的劫案首犯身份被确定,闻光亮一开始就判断属团伙作案,同伙系他周围的荣军无疑。李大海从伤兵身上零星搜出的近10万元的法币就是证据。前几天,闻光亮的全副精力用于追回巨款,尚顾不上追查同案疑犯。而今天一来,东方川不领他到院长室,非要先领他四下转转。他看到疗养院营舍破败,药品匮乏,伙食粗糙且不足,几百名瘦骨嶙峋、缺胳膊少腿、绷带血污不堪的伤兵一个个军衣褴褛,面呈菜色,一点儿不像理应在条件优越的疗养院休养生息的抗战荣军,简直连叫花子都不如!闻光亮的心发抖了。东方川不失时机地进言重庆军需总监部屡屡克扣伤兵粮饷,不问其死活的倒行逆施,闻光亮转而震怒,大骂喝兵血的军需官们禽兽不如!踏进院长室之初,本想找刘院长证实一下情况,然后由他出面向上呈文,为之张目呼吁。不料一进门刘院长就跪求“法外开恩”,这一来——
“总座,弟兄们在疗养院的日子实在难熬,他们是一时糊涂哇!千错万错,国家先错一步,不该亏待为抗战流血的弟兄,把他们逼上梁山啊!”跪在地上的“留一手”误会了,仰脸见闻光亮久久沉吟,以为“法外开恩”的请求使之动心了,进而据理陈词。
闻光亮心里却埋怨“留一手”:还说弟兄们一时糊涂,我看你才是一时糊涂。不问青红皂白地跪地求情,岂不是不打自招?迄今为止,唐铁锁也没有咬出同案就是你手下的伤兵嘛!此念一出,闻光亮自己都吓坏了,怎么突然冒出如此荒唐的想法?他很快意识到,是耳濡目染的荣军生活惨状和“留一手”直言不讳的一言“逼上梁山”潜移默化了他的陈见……然而,事关重大,你“留一手”跪求的法外之恩岂是好开的哟!
随闻光亮同时进门的东方川也没料到刘院长会跪地求情。但他从闻光亮的沉吟迟疑中心有所悟,看到了希望。他抢前一步,搀起“留一手”,劝道:“刘院长误会了。伙同唐铁锁犯案的是一帮流窜难民,与荣军弟兄毫无干系,您不必过虑!”
“留一手”蒙了好一阵,才悟透东方川话里的暗示。他呆呆地盯着面前这位十几天前以“慈善机构人员”身份来拜访他的青年警官,哆嗦着嘴,久久说不出话。
初闻东方川的话,闻光亮也一怔:这是什么话,唐铁锁为保同伙胡编的谎言岂能相信?“与荣军弟兄毫无干系?”那从他们身上搜出的赃款作何解释?还有——猛然间,他突有所悟,东方川这套说辞,岂不正投合了适才暗涌于心的恻隐之念?对呀,既然主犯已供出同伙,岂可不查。但一伙形踪无定的“难民”,从何查起?查无对证,对主犯口供便不信也得信。如此,对上对下都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交代。退一万步讲,纵使伤兵中有人参与,且不说他们迫于冻馁,“饥寒起盗心”,情有可原;即便法无可恕,念在巨款完璧归赵,于国于民并无贻害,对他们网开一面,又有何不可呢?转念至此,闻光亮不由向东方川投去一瞥赞许的目光。然而,回到省警总队,接过东方川呈上的结案报告,看到对案犯处置意见一节,闻光亮不由大惊:“什么,建议从轻处刑?”
东方川据理力争:“总座,巨款几乎悉数追回,并未构成危害。况且,唐铁锁最终吐实,是因为不容巨款落入日寇之手,实属‘爱国之举’!”
闻光亮仍然兀自摇头。
东方川急了:“对一个偶犯罪过,良知未泯的抗战功臣,难道就不能放一条生路?”
望着满脸激愤的东方川,闻光亮脸上的表情不无怪诞,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知道吗?东方,以你的率直,在当今官场,有时真像个孩子。”
的确,东方川太过天真了。
很快,重庆方面转来“蒋委员长”对劫钞巨案的“御笔朱批”:“查劫案首犯唐铁锁,身为党国军人,居然啸众路劫于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抗战金融,实乃胆大妄为,其恶令人发指,罪不容赦。着即交付军法审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对唐铁锁的结局,闻光亮早就料中。但他实在不情愿由省警总队来充行刑问斩的“刀斧手”。听说警备司令部赵锡丰差人提押人犯,竟是求之不得,急命副官通知东方川速办交接。
此刻,东方川一脚跨进了牢房。
“长官,我的弟兄们没事了吧?”一见东方川,唐铁锁张口就问。
“放心吧,除了身上的钱,他们一根汗毛也没少。”
“那——小山子和秋香姑娘呢?”
“查无涉案实据,过几天就放人。”
唐铁锁眉头顿舒,笑得很灿烂:“长官,我没看错,你是好人!”
东方川见状苦笑:“事到如今,你就没想想自己?”
“我?”唐铁锁满不在乎,“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个把人头怎么交代?我早就等着呢!”
望着他的一脸坦然,东方川心头堵得慌,好容易憋出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唐铁锁浑身一颤,明白自己死期在即了,默然良久,叹出一口气:“不是正道来的钱贪不得呀!……告诉小山子和秋香姑娘,这辈子……好好做人!”
东方川再也说不出什么,掉头离去。
“长官!”唐铁锁叫住东方川,迟迟疑疑,“那个……东洋打火机,我能再……看看吗?”东方川二话不说,掏出樱花打火机,往唐铁锁手心重重一放:“让它……陪你上路吧!”
东方川刚走出牢房,身后的唐铁锁突然迸发出狼一般地号叫:“小鬼子,你们为什么不一枪打死我!”
东方川闻声猛然转身,摘下警帽,向满身枪伤未愈的唐铁锁深深一鞠!
处决唐铁锁的那天清晨,东方川从看守所放出了郑小山和赛秋香。刚跨出监狱,郑小山突闻城外校场方向传来阵阵凄厉的冲锋号和嘈杂的“冲啊杀呀”的嘶喊,脸色骤变——他是军人,知道军法处决人犯的规矩:那一声勾魂的枪响,就淹没在这阵阵震耳的喧嚣之中。他冲着校场方向扑通一跪,连磕三个响头,声泪俱下:“大哥,小山子给你送行了!”
赛秋香见状明白过来,刚喊出一声“铁锁哥”,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东方川事后听说,同一时刻,第九荣军疗养院全体伤兵在“留一手”院长率领下,齐刷刷地面刑场而跪,几百条七尺汉子同放悲声……
就在唐铁锁被执行死刑的第三天,“留一手”院长直闯东方川的办公室,见面就颤抖地递上一纸来自重庆军事委员会军令部的军令——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