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惊天劫钞案

作者:伊 梦 丹 亚




  “输?昨天赢了500块呢!”
  东方川不顾夏竹影满脸疑色,自顾自地发表感慨:“500元,一条人命的价钱啊!”
  “人命?!……东方,你办的是——杀人案?”夏竹影刚给东方川倒了一杯橘子水,手禁不住抖了抖。
  东方川再也憋不住了,接过橘子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一抹嘴,对夏竹影滔滔不绝地描绘了荣军疗养院所见触目惊心的一切。
  说罢,客厅里静寂无声。良久,夏竹影叹口气,打破静默:“我理解那位为500块钱给刘院长磕头的‘广东嫂’。人到难处,别说500块,一文钱能逼死英雄汉。当初我爸爸——”她没说下去,眼圈却红了。触景伤情,夏竹影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夏竹影幼年丧母,父亲祖传经商,抗战前在上海开了一家面粉厂,很有点儿名气。“八一三事变”后,日本人侵占上海,他父亲不愿当亡国奴,毁家纾难,把工厂迁到西南大后方。历经艰辛,重建面粉厂。不二年,美国援华的“洋面粉”大量涌入市场,一下子把夏竹影父亲经营的“土面粉”厂挤垮了。债台高筑,借贷无门,一时想不开,跳了嘉陵江。正在重庆读音乐专科学校,天天梦想毕业后去法国巴黎留学深造的夏竹影,一下子从富家小姐沦为父丧家破的孤儿,无力缴纳昂贵的学费,只能辍学投靠出嫁的姐姐,吃一口寄人篱下的闲饭。直至有一天,姐夫的旧友史云同厅长来作客,无意中发现夏竹影的音乐才华,了解了她的身世,欣赏加怜悯,商得同意,诚聘她为家庭教师,把她辗转带到了江西省泰县。
  东方川没想到夏竹影原也历经沧桑,深悔自己冒失,一席话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又不知从何劝慰。
  还是夏竹影聪慧,适时地打住话头,莞尔一笑,自嘲道:“瞧我,说这些干什么?让你不痛快加不痛快。唉,其实也没什么,不是有‘富不过三代’一说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靠背的大树倒了也好,我们这一代,本就该闯一条自己的路。你说对吗?”
  “对,太对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竹影,你真有志气。”东方川由衷赞誉,同时不落痕迹地改了称呼。
  夏竹影好看的眸子里涌出了甜甜的笑意,看得东方川心头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柔情,沉入喜不自禁中……
  
  就在东方川与夏竹影情意绵绵时,特别侦察组的一位陈警官锁定了一名劫钞案的疑犯。昨天下午,陈警官的线人、城东“顺达钱庄”的黄掌柜打电话向他报告:钱庄里来了老主顾,持有一张刮刮新的百元面额法币!陈警官不敢怠慢,立即赶到顺达钱庄,请黄掌柜引见了那位“老主顾”——泰县南乡的赵财主。
  赵财主在南乡是富甲一方的大粮户,年收新谷上万担。昨天上午,从安徽休宁来了个米贩子吴老板,说是今年皖南遭天灾,粮食产量大减,市面上粮食紧缺,专程来“调余补缺”,买进新谷2000担。赵财主当然愿成交这笔送上门的生意,只强调现金交易,赊欠免谈。可是,当买米的吴老板当场掏出一叠簇新的百元法币付定金时,他却觉得烫手——因为这大面额的钞票从没见过。吴老板见他生疑,马上掏出一份前两天出版的《中央日报》,上面登了中央银行向全国发行50元、100元面额法币的公告,还附有新票样图片,与吴老板给付的新钞一模一样。即便如是,赵财主还不放心,转念一想,好在只是全价十分之一的定金,权且收下,再作打算。
  送走吴老板,赵财主就直奔顺达钱庄。赵财主与顺达钱庄是老宾东,凡与城里粮行交易,银钱往来一向委托顺达钱庄。相交多年,彼此信赖。赵财主此来,就是要借在钱眼里翻了一辈子筋斗的钱庄黄掌柜的“法眼”,鉴别吴老板交付的百元新钞是真是假。
  及至陈警官赶到,假“泰县实业银行前柜经理”名义从赵财主嘴里套出事情经过,顺理成章地要过那张新钞,道:“帮你细细鉴别。”只一眼,就亢奋难禁:天哪,这张新钞的币号正在被劫巨款的一组币号中!
  兴奋中的陈警官冷静下来,示意钱庄黄掌柜稳住赵财主,佯称“把新钞送到行里仔细检验”,匆匆出了顺达钱庄,立即回省警总队向东方川汇报。
  “按图索骥”,本非难事。才半小时,吴老板——吴万发就被警察从悦来旅社的包房里拎到了东方川面前。
  吴万发其人与他颇显俚俗的名字恰相反,文雅、潇洒、风流倜傥。秋风乍起,他戴一顶薄呢博士礼帽,上身一袭宁缎的湖色长衫,下着烟色哔叽西裤,鼻梁上架副金丝眼镜。长衫袖口半翻,露出雪白衬里,足下“火箭式”皮鞋锃亮,手持一柄硕大的紫檀为骨的西湖折扇。这副“行头”,实在摩登得可以。
  吴万发是《中央日报》公告发行大钞的当天到达泰县的。安徽与江西省毗邻,且两省风土同多于殊。安徽省会安庆也沦陷了,和江西省一样,把“战时省会”搬进了山区腹地——大别山里的金寨县。稍有不同处,江西省熊主席是本省人主持本省行政,安徽省政府主席则落入桂系麾下大将李品仙之手。而吴万发,抗战前是往来江浙的行商,与曾任浙江省主席多年的黄绍竑攀上了交情。一旦转入安徽商场,省主席李品仙秉承老长官黄绍竑的意旨,对他很关照。所以,吴万发在皖南休宁的米行和五金电料行都开得很风光,跻身头面商绅之列。
  吴万发从“亨得利”出来已经天黑了。第二天,他又逍遥了一天。直至第三天,才不慌不忙地去了南乡大粮户赵财主的庄园,洽谈买新谷的正事。
  吴万发没想到,自己刚从南乡谈生意回来,便有两个自称“便衣警官”的壮汉冲进包房,问明姓名身份,不由分说地把他拖出旅社,塞进偏斗摩托,风驰电掣地押进了省警总队。
  不过,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进了审讯室,见到主审席上端坐的东方川,他很大度地摘下礼帽,向他鞠躬致意后,从容地坐上被审席。
  事情其实很简单。跨省采购,货款虽可经银行异地信汇,但慢且不便。吴万发深知农村土财主喜欢现金交易,所以打算携现款前来。他的朋友、休宁县银行的刘行长出主意:即将发行的大额新币已到休宁县行,可预付10万元,只小小一箱,及至吴万发到得泰县,正赶上公开发行之始,在那些土财主面前首用大额新币,显来头见气派,风头十足。万没想到,刘行长的好意把他送进了警察局,来路清白的现款成了“赃款”。
  东方川本对吴万发这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疑犯”的价值大有怀疑,可毕竟在他下榻的旅社房间里搜出了将近10万元的大额新币,而且每张票面的币号都在被劫巨款的币号编组之内。东方川不敢造次,命令连赃款带装钱的小皮箱都送省警总队刑事检验室,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痕迹。至于安徽休宁县银行行长,让人去电安徽警方协查一下,很快就能查实那10万元大额钞票的来源。问题是,像吴万发这样很有些身价的商人,怎么会卷进劫钞大案?纵使真有犯罪之嫌,那他的暴露也太轻率了。这其中必定另有文章。
  因此,第二轮审讯,东方川问吴万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一到泰县就在悦来旅社落脚?”
  “唔……是。”吴万发略有支吾。
  东方川冷笑:“撒谎!你明明是昨天才在悦来旅社包单间的。为什么要隐瞒两天?”
  吴万发也很沉着,话头一变:“我记错了,昨天住悦来旅社,前两天在……在此地百花巷的小红楼住了两晚。”
  东方川冷笑了。吴万发说的百花巷,是泰县城里有名的花柳巷。抗战前,泰县城的烟花业并不繁盛,只有几户“半开门”的暗娼。及至“战时省会”迁来,一荣俱荣,烟花业也迅速火爆,形成“南花北草本地桩”并盛的繁荣局面。所谓“本地桩”,顾名思义,属当地“土特产”;而“南花”,则是在全国尤其江南娼界占霸主地位的“苏扬帮”妓女。至于“北草”,多是“七七”卢沟桥抗战爆发后,次第从北方沦陷城市撤出,南逃而来的北地胭脂。这三帮娼妓在城南一条原本僻静的百花巷竞相开业,如今,已成灯火楼台栉比成市的局面。“百花巷”的名字也和北平“八大胡同”、南京“钓鱼巷”、上海“四马路”一样,成了眠花宿柳所的代称。其间,小红楼名气不小,属“北草帮”,生意兴隆。东方川一听吴万发曾在此勾栏留宿,便知道其中有戏了,皮里阳秋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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