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龙争虎斗

作者:野 火




  时令已是七月中旬,今天是个大晴天,一轮红日高悬在天空,它灼晒得大操场上热浪习习,暑气蒸人,令人难受。
  眼下,那些政要、名流在观操台上,坐在以青布覆盖的长条桌之后,折扇轻摇,品茶谈天,等候观操。
  和那帮政要名流的闲散截然不同,江老七却忙上忙下,大汗淋漓。
  眼下,第一个节目开始了,是操练。天气炎热,保安团员已经口干舌燥,有的烟瘾发作,鼻涕口水直流,然仍强打精神,不敢有丝毫的差池。除值岗、外勤之外,还剩下不足四百人,悉数出动,排成了八列纵队,清一色的草黄军装,长裹腿,肩扛“中正式”和“汉阳造”。枪刺闪光,水壶叮当,子弹带里胀胀的,看上去倒也有些整齐。
  第二项的操练是实弹射击。操场的另一侧,靶牌已经竖起。江老七又一声命令:“出列!”
  这时是二十四名保安团员一跃而出,在一道道命令下,散开、卧倒、举枪、瞄准。
  “射击!”随着江老七的一声令下,二十四支“中正式”排枪齐放,“砰砰砰砰”,一阵乱响,操场内顿时硝烟弥漫起来,一个个靶子被击中。空气中散发着呛人的火药味,呛得梅茜连连咳嗽,忙以小手帕掩住口鼻。值星中队长小跑步,在观操台前一个立正,向江老七行了一个军礼,报告道:
  “实弹射击完毕,枪枪命中目标!”
  江老七是这次操练的总指挥,很为高兴,也赞了一句:“好!”
  射击的优异成绩博得政要们的连连掌声。对此,江老七认为争得了面子。他显得神采飞扬,洋洋得意。他以商量的口吻对陈瑞绶道:“团长,放赏吗?”
  陈瑞绶知道,为了这建团八周年庆典的操练,江老七暗中准备了一个来月,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和浑身解数,才取得以上成绩。
  “放赏!”
  保安团员按级别和承担的课目,分别获得五至十元法币的赏金。至于军官,是五十至一百元。他们异常高兴,按照江老七的事先吩咐,齐声高呼:“谢陈团长赏!”
  本来,这一切均是按部就班进行的。不过,梅耀武和江老七私下的计划,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江老七来到陈瑞绶面前,说道:“陈团长,如不嫌弃,老七也想来助助兴,献献丑。”
  保安团团副也要来实弹射击,这无可厚非,不能拒绝,虽然在程序之外,陈瑞绶也只好说:“如何助法?”
  “陈团长您请看!”江老七用手一指。
  遥望天空,只见观操台对面,六个彩色气球,已有数丈之高,在空中飘荡。陈瑞绶随口道:“好啊!江团副肯定是神射。”
  “不敢当!”江老七纵身一跳,从一米多高的观操台上跃下,落地时声息全无,端的是身轻如燕。只见江老七拔出双枪,一甩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六颗子弹相继出膛,一眨眼工夫,六个彩色气球被击得粉碎。
  端的好枪法。弹无虚发,枪枪命中。在一片喝彩声中,也夹杂着陈瑞绶的掌声。江老七倒提双枪,向观操台上一跃,依然是全无声息。他谦恭地向大家点点头,算作答谢。又对陈瑞绶一弯腰,说道:“陈团长,献丑了。”
  “说哪里去了,江团副好枪法,功夫深厚。”
  “过奖了,老七消受不了。”他把双枪放在陈瑞绶面前,话锋一转:“陈团长,你不玩玩?”枪是崭新的,烤蓝锃亮。
  “不会呀!”陈瑞绶摇摇手。
  “谁不知道陈团长留学东洋,学的是军事嘛。”语气很傲慢,也带有点讽刺之意的。
  “真的不会呀,江团副,陈某真的不会呀!”还是推辞。
  江老七从上次酒桌之上出了洋相,丢尽了面子,一心想在县长身上翻梢。他知道,酒是喝不赢这位矮县长的。经梅耀武的设计授意,把翻梢的日期定在今天,即保安团成立八周年庆典上。他们设计了两策,一是在比枪中把陈瑞绶比下去。江老七自恃射术精良,他不相信陈瑞绶会玩枪,即使会,也仅是花拳绣腿,高不到哪里去的。其二是在第三个项目“对刺”之中假装失手,将陈瑞绶刺伤,使其皮肉受苦。江老七自认为,一米八五对一米六二,膀大腰粗对矮小纤弱,是“罐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拿”的。现在,见矮县长连连推辞,一再说“不会”,明显露怯,江老七更来劲了:“您是保安团一团之长,掌军旅之事的,不会使枪那还成呀?”
  天下哪有这样的逻辑,不会使枪就不能“管军旅之事”?以江老七的逻辑推理,如枪法不及江老七,难道蒋委员长就不当国民党军队的最高统帅?难道江老七去当统帅不成?
  陈瑞绶眉头一皱:“不会玩枪就不能管军旅之事?”
  “部下江老七是这样看的,保安团全体成员都是这样看的。”简直是岂有此理了。
  “不玩不行?”
  “那也不能这样说,江老七和全团要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学习学习。请团长教示!”
  “也好,拿枪来!”陈瑞绶加了一句,“步枪!”
  陈瑞绶执步枪在手,下了观操台。仰望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恰巧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三羽白鸽,离地面二三十米,在阳光下展翅飞翔,纵声嘶鸣。
  好一个陈瑞绶,将步枪在手中掂了掂,真的是“艺高人胆大”,“中正式”在他手上既不倚肩,也不瞄准,却是“啪、啪、啪”随手三枪,三颗子弹相继射出,霎时间,三羽白鸽落在操场的一角。好枪法!好功夫!好膂力!泾渭分明,优劣自显!“中正式”步枪射程很远,但射击时后坐力很大,如枪托不倚肩,受到巨大的后座力撞击,容易导致受伤。所以,没有超人的臂力,双足如没有极稳的马步桩子,是绝不敢贸然悬肘射击的。步枪的悬肘射击,是步兵射击课目中的一项高难度技术。
  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矮县长,还有这一手绝活,狠狠地露了一手。在一片喝彩和赞扬声中,陈瑞绶还是笑眯眯的,他既不矜持,也不高傲,他放下步枪,对观操台上拱拱手,说:“瑞绶献丑了,让诸君见笑了。”
  强中更有强中手。大家心里清楚,江老七枪法虽佳,陈瑞绶却更胜一筹。第一个回合,江老七比试输了。江老七一言不发,他那青黑色的脸上泛起了使人不易觉察的红色。他不服输,咬牙高呼:“牵马来!”
  勤务兵狗娃麻利地牵出了那匹追风黄骠快马。只见那马高大威武,毛色润滑,四蹄极细,一望就知是匹良驹。那马的肚子已被收得很紧,白铜鞍在阳光下泛着亮光。江老七并不说话,一跃又下了观操台。江老七左脚伸进马踏铠中,左手拉着马鞍上的铜环,一个借力,以极其轻盈的动作跃上了马背,一看就知是驭马的高手。江老七双腿一夹马腹,又对马屁股挥了一鞭,一声“驾”,黄骠快马似有灵性,一圈之后,它甩开四蹄,急驰起来,在操场上二圈、三圈、四圈……马蹄击打在干燥的泥土上,卷起了黄尘……
  那马越驰越快,在跑到第八圈时,江老七一扬手,“啪、啪、啪”,枪管中射出三颗子弹,人们还未弄清怎么一回事时,三颗子弹均击中木柱,仔细看去,三个弹孔呈“品”字形有规则排列,每孔相距只有半分许。
  的确是好枪法!更重要的是在高速运动之中完成的。绝好的骑术,绝好的射术,极准确的精度,几乎极至的高难度动作,是几者间的完美结合。黄骠快马的速度比白鸽快,又是马上的射击,所以,江老七的三射,比步枪悬肘射白鸽胜出许多。
  大家看得如痴如醉,掌声如倒海翻江的巨澜,声震大操场之内,江老七重新跃上观操台,将双枪往陈瑞绶面前一推,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陈瑞绶,不出一声。目光如电,如刀,如剑,异常犀利。
  陈瑞绶也看得惊心动魄,暗暗称奇。到了这步田地,陈瑞绶虽也佩服江老七的射术,但知道只能分个高矮输赢了,他轻呼小跟班:“小四!下鞍!”
  陈小四快捷地从那匹黄骠快马的背上取下马鞍,放到了一边。陈瑞绶拎着枪,飞身跃下了观操台。他掏出香烟卷,用打火机点燃,又猛吸了几口,递向陈小四:“拿着!”
  “是!”
  “举过头顶,手伸直!”又说道,“听着,向前走,站到木柱下,尽量举直举高!”
  陈小四终于明白了他爷叔要做什么,心中十分害怕,忙说:“大爷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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