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蚂蚁王国等十一篇

作者:爱娃·达特诺娃 等




  尸体终于被土全面吞没了。湿润的空气在落日余晖中荡漾,新坟散发着湿土的气息……他们把多余的土撒向周围,在坟上堆放一些树叶和枯草。然后他们回到河畔,把死者的衣服放在河边,把玻璃瓶碎渣收拾干净,把酒杯用车上备用的酒精涮了涮,弟弟是带着手套做这些事情的。
  他们商量该怎样对警官说:“你别说话!”弟弟对阿克萨娜说:“你表现出特别痛苦的样子,无论我说什么你证实就行了。”
  “你听我说,也许……”阿克萨娜把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下去了,“如果……”她一直没有把“是我杀死了他们”的话说出口来。
  “如果……那样他会杀死我们俩——你和我……”
  由于对自己的杀人行为极度懊悔,她愚蠢地问:跳到坟墓中的那只青蛙是怎么回事?……
  “别说了!”弟弟命令说。
  “我们应该好好埋葬他们!”她哭了起来,没有抽泣,涌出眼泪喃喃地说:“来,咱们把他们挖出来,我想认罪……”
  “别说了!别说了!”弟弟抱紧她用手捂住她的嘴,几乎强行地把她从可怕的地点拉到他们停放汽车的地方。
  开动马达以后他低声说:“真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把事情告诉你也就足够了,那样你和丈夫离婚,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报了警,派出所民警到了现场,闻了闻放在汽车前盖上的酒杯,说:“喝这么多酒就连河马也得淹死。”他哈哈大笑,毫不关心的样子,然后笑着挥了挥手,“大家回家去吧,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呢?也许看见我们之后感到害怕,自己会露出水面呢……”
  
  到了家门口,阿克萨娜从汽车上下来时,坐在长凳子上的老奶奶们顿时抽搐了一下嘴角,都不再说话了,院子里的人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溺水而死的两个人的事……一个邻居摇了摇头说,达吉雅娜的女儿放在一个老奶奶家,她每一次都讲妥给老奶奶钱让其照看女儿,现在,最好是阿克萨娜把孩子接走,邻居告诉她老奶奶的住址。阿克萨娜想大家早就知道丈夫与达吉雅娜之间的风流韵事,但是现在这已经无所谓了,淡漠了,不值得去想了。
  她把小女孩加琳卡接回家来,并且想出来一个说法:说她妈妈到她爸爸那里去了,小女孩只好在阿姨家住几天,阿克萨娜买了馅饼,喝完茶把加琳卡放在儿子萨沙的小床上安顿她睡下了。
  
  夜里雷雨交加。阿克萨娜坐在厨房,她不能入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下起大雨,这很好!大雨彻底冲刷痕迹,把坟头浇平,把河水搅浑,潜水员难以寻找尸体。过了一会儿她的头特别疼,吃了一片药还是睡不着,房间里的每件东西都勾起她对被打死的丈夫的回忆,好像他刚刚出去,可是马上又回来取衬衫、毛巾、公文包……东西还保留着他的气味——香烟和花露水的混合味儿,这花露水的气味她很久都没有闻到了,如今她又重新闻到了刺鼻的香味,每个角落,从这种香气中他的幻影逐渐呈现:这是他在浴室中的睡衣和衣架上的大衣。也许对于阿克萨娜来说,丈夫早就是一堆由她清洗缝补的衣物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从一街之隔的那间空荡的居室里再也没有人倚窗相望了。
  
  一大清早潜水员在小河里打捞,他们除了偷捕者们的鱼网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其中一个潜水员还“自投罗网”掉到了网里。大家不得不救他,侦察员在岸上笑得前仰后合。
  
  晚上尼古拉来了。他站在门槛上,整个身子好像镶在长方形门框中一样严严实实的,这个长方形的人手中提着一个不太时髦的箱子。
  “我收到了电报!立即就坐上飞机赶回来了。”他腼腆地说着似乎证明自己无罪似的。
  “是‘坐’上飞机还是‘登’上飞机?”
  阿克萨娜不着边际地在“坐上”还是“登上”飞机哪种说法正确上向自己提出了疑问。
  尼古拉的嘴很大,他一张嘴好像整个颧骨都在动,因此给人的印象是他说话时总是带着微笑。
  “加琳卡能不能在你们家里住几天?现在我把她自己的东西拿过来,至于她妈妈的睡衣、口红、鞋什么的,现在用不着……”
  在尼古拉去取东西时,阿克萨娜想应该怎样解释为什么他的妻子与她的丈夫一起在河边上。可是尼古拉什么也没有问,她又觉得尼古拉也早就全都知道了或者猜到了。
  给加琳卡买了个玩具熊,熊比她几乎大一倍,在箱子里还有不少礼品,尼古拉拿出葡萄酒、伏特加酒,一盒糖又愧疚地说:“这是火腿、鱼、奶酪……本想见面时庆祝,可是却变成了悼念,有什么办法呢!啊,还有煮鸡蛋,估计路上不会坏的。”
  阿克萨娜一声不响铺上桌布,打开了葡萄酒,尼古拉拿起一块火腿蘸了点盐,微醺之后他开始哭泣。“明天我们到那里去一下,好吗?你告诉我出事地点,我想在岸上立一个墓碑,没有坟墓,总归该有个碑……”
  接着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两件衣服。
  “拿着,你和达吉雅娜身材差不多,这是我给她买的,现在送给你吧,唉!达吉雅娜……”
  尼古拉坚持让她马上试一下衣服,她拿起衣服到另一个房间去了,脱下衣服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不匀称的体态,腰部有点发胖。短粗的双腿……不过衣服倒还合身,穿上了本来给达吉雅娜买的衣服重又回到了餐桌,这时尼古拉坐在那里完全醉了,看了她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好,现在这衣服总算没有白买。”
  过了一会儿他盯着酒杯补充说:“如果要用钱——你就说……”
  此时此刻阿克萨娜再也忍不住了,强忍着眼泪跑到浴室,把头塞到水龙头下面用水冲着,用力挠破自己的脸,不知为什么在这之后她的脸反倒很女性了。
  她哭够了,回到房间,尼古拉已经走了,桌上放了一些钱,加琳卡抱着毛茸茸的玩具熊睡着了,小女孩与熊睡觉的姿势与被杀害的那对情人在坟墓中拥抱的尸体一模一样。
  一周以后萨沙从别墅回来了,看样子他那5岁的小脑袋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尼古拉每天都来,送来食品,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
  墓碑已定做好,刻着名字的灰色花岗石,但是没有照片,全家一起去安放墓碑,在河岸离那座坟丘不远处点燃了篝火,喝酒祭奠亡人,“看来,他们睡在那里挺好的。”阿克萨娜不由自主地想,不过立刻又扭转念头,她使自己相信他们真的是淹死的。
  两个孩子在火堆上烤着用尖木棒插着的小香肠,他们此时此刻过着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欢笑嬉戏,对那块灰色花岗石全然没有注意,尼古拉觉得在墓碑旁孩子们的玩闹有点不太得体,他想阻止闹得很欢的加琳卡。
  “我们这些大人在古老的乡村公墓不也是满不在乎吗?”阿克萨娜冷静地评判说:“在那些特别古旧的墓地上,在那些一百年都没有埋葬过什么人的地方……难道在那里我们感觉到丝毫悲伤吗?”
  她开始沉默,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话,实际上言不由衷。
  尼古拉一口气把伏特加酒喝光,“你听我说,现在除了你以外,我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们在一起生活吧,这难道不好吗?”
  阿克萨娜冷不防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你说什么呀!”尼古拉不直视她而是向旁边的树林望去,“嫁给我吧,要知道,女孩子没有妈妈很难生活。”他说着最后一句话时好像对自己的求婚表示歉意似的。
  阿克萨娜望着光滑如镜冷漠的水面,阳光洒在水面上斑斑驳驳。
  “尼古拉,你了解我吗?”
  “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感兴趣,”尼古拉回答时冷静、自信,继续说着好像是早已定下来的事情。
  “把这里的一切都卖掉,搬到苏吉米尔去,我表哥在那里,他早就让我过去,那里大自然很美,气候比这里暖和,仙鹤就栖息在房顶上,你见过仙鹤吗?”
  “仙鹤……”她惊慌地重复一句。孩子们跑了过来甩动着木签子上的小香肠。
  萨沙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妈妈!”加琳卡也学着喊了一声。
  “妈妈?”阿克萨娜的话嘎然而止。
  尼古拉潸然泪下转过头去,双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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