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蚂蚁王国等十一篇

作者:爱娃·达特诺娃 等




  现在谈一谈关于世界这个问题,约翰先生,我想对您说,是的,您是对的,我的世界涂饰成灰色和黑色。在这个世界中冷漠、孤独,人们之间格格不入,可是我不能因此而从窗口跳下去,您会说我是傻瓜,不过我喜欢它,喜欢这个世界,现有这样的世界对我特别适宜,灰色的、黑色的世界,掺有阳光的火红、冰霜的雪白和你的窗台上燃烧烛光的柔和。也许,人对人、人对世界的爱,只有这样的爱是可能的,不然怎么会瞎编出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假话、拙劣的伪造……唱高调,就此打住!假如听一听,约翰先生对大玛丽娅的钟情,那么也不可能是唱高调。
  今天午饭没有让约翰先生吃得安稳,马雷舍夫从制片厂来,他说:“约翰先生,那个顽固不化的赞助商闯了进来,横冲直撞,非要你去解决不可。”爷爷穿上西装坐车走了,趁他不在家,我找到了他的电话簿,查到大玛丽娅的电话号码,我高兴地蹦跳了五分钟,穿上衣服去见她。我没有直接去她家,而是绕路到社会资产处去找巴沙,从他那里拿了一些表格装在公文袋里,为的是找个体面的借口,总不能平白无故上门拜访啊!我就想看一看她长得什么样,为什么爷爷连续五十年一直深深爱着她。大玛丽娅住在最普通的赫鲁晓夫时代修建的楼房里,门口没有密码锁。院内有很多松树,空气新鲜,你可以随便呼吸、呼吸。门口有猫尿味和炸土豆味,楼梯破旧,没有灯,总之,一切都很平常。家门也很普通,不是铁门,也没有门镜。
  门内寂静无声。
  我站在那里琢磨——按铃不按铃。按了门铃,两条平行的直线某一个时候必定相交!非欧几里德几何学万岁!
  门开了,眼前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女人,穿着长裤和黑色高领毛衣。我把文件袋交给她,语速很快地向她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并答应过几天来取,告别之后飞快地跑下楼梯,快跑下楼梯时突然明白:她简直太美了!虽然已经五十七岁,也许到了七十岁依然这么美,她的眼睛依然这么深不可测,一句话,明白了为什么爷爷到现在还爱着她,像她这样的人永远无法割舍。
  我跑到院子里,在松树下面慢慢走着。我走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喉咙噎住了,状态绝对不正常。好像是幸福,可是第一,幸福从何而来?而第二,如果这是幸福,那么为什么如此沉重?不明白。一连串问题,没有一个答案。既然爷爷和她相爱,那么为什么又不表露呢?也许通常总是这样,不能迎着坦克向前冲?也许他们自己表里不一,不正常,因此一切才不成功?有谁能够判断什么是不正常,什么是好还是不好。我准确地知道一点:一切完美的都不可能正常。那么深不可测,为背离常规会付出什么代价?代价是失掉常态的生活,孤独、没有爱情。顺便说一下爱情,应该解决不再露面的吉姆卡的问题。吉姆卡,让他见鬼去吧,他跑到哪儿我不太感兴趣,问题是月经已经拖后三周了——这是惩罚还是有机体发出的古怪脾气?我真的受够了,明天我去买试纸检查一下。也许我受寒了,也许吉姆卡自己也不明白给我这毫无乐趣的生活增加了多么大的麻烦。没有吉姆卡我的生活也不会像大滑梯一样,如果我突然上了大滑梯将会怎样?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双腿就不听使唤了。
  爷爷断定我和大玛丽娅非常相象。
  
  小玛丽娅回来得很晚,我已经准备打电话给她的熟人、医院、临时收容所。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孩。可能她在什么地方喝茶,可能她牵连到什么事情之中,可能在门口被什么人敲了脑袋。所有方案都有可能。此时,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我想,谢天谢地,她可活着回来了,在走廊里停了一会儿,她走到我的跟前,拥抱了我,并发出响声地吻了一下我的头,她说:“爷爷,我干脆搬到您这里住行吗?”
  “行啊!你去哪儿了?”我说。
  “我也记不得了。”她说,鼻子大喘粗气,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呢?”她向这里看了一下,问:“你那里是什么?”
  “是各种文件:是有关‘约诺娜’制片厂的财务报表,合同副本、计划、设计方案。”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说,“爷爷是厂长,瞧,文件如山啊!”
  “我很快就能清理完,”我不想让她躲避话题,问:“你一个人这么晚走路不害怕吗?”
  “在我们这个大农村有什么好怕的?”她反问。
  这个女孩的自卫本能完全萎缩了。有意思的是,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还是仅是我的小傻瓜是这样的?可是他们还希望别人不要为他们担心。
  “她怎么把我们的城市叫做大农村呢?”我嘟哝着,真想狠狠教训她四十分钟,这时她若有所思地问:“爷爷,告诉我,你和那个玛丽娅是什么关系?你们相爱吗?”
  我想她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好过着安稳的日子,猛地当头一棒“乒”的一声!我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老实地回答:“我们俩都很愚蠢!爱情!我和她认识已经五十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多一年,值得回忆的美好日子还不到一年,你认为这是爱情吗?”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她用大玛丽娅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盯着我问。
  “是的,上帝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
  “随便问问,今天我看见她了。”……胸口上又是重重的一锤。可爱的孙女,你可真棒!本领不小,专会狠锤猛打!尽管我已经猜到了。
  她用湿毛巾给我擦额上的汗,非常害怕地问:“你的脸怎么这样煞白?是我犯傻问了不该问的事吧?爷爷!你感觉不好吗?”
  感觉不好?我坐在那里思考着:每当我思念我那个玛丽娅的时候,都有一种把我击昏的感觉,那么,这一次意味着什么?也许真的是爱情?那又怎样,这是个响亮字眼,这对十六岁的小玛丽娅是个响亮的字眼,她会为此神魂颠倒,可是我要爱情干什么?爱情,你说什么了?
  “她怎么样?”
  “没什么,样子看上去很好!”孙女说。
  不过,如果说大玛丽娅看样子不错,这不说明任何问题,她的确如此:时时处处看上去都不错,可是小玛丽娅可就大不相同了,她是满不在乎的姑娘。儿子、儿媳妇,我不能把她交给你们,让她搬到我这里来住吧,我的工资足够两个人用的,和她还有话可说,不像和你们无话可谈,她现在已经明白什么是生活喜剧。当然,暂时她认为这是悲喜剧,逐渐忘掉鲜血只不过是番茄汁,这一切在她那里将随着年龄而消失。
  她坐在我的对面,不说话,依然用审视的目光端详我。
  “对不起,话题断了,”我说。
  “没关系。”
  “你知道吗,”我继续说:“所有的时间大玛丽娅都单独过着她自己的生活,也许,这是不想依赖我们,也许这是保持均势的自然规律。是对错过机会的惩罚。一开始总归有过机会,可是我以最无能的方式错过了,那时候我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她当时十六岁,我二十五岁,她很聪明,很漂亮,这一点你亲眼看到了……”
  我说了半句,羞愧地停了下来,我的话说完了。
  还能说什么呢?小孙女可能等着听某种妙不可言的恋情和凄婉的结局,而实际上,一切都很复杂、可怕、乏味。那个玛丽娅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流眼泪。我亲眼看见她所发生的事,我知道为什么,也知道这是可以原谅的,有了这种理解,原则上如果能够互相磨合是可以生活在一起的。
  “我那时候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而她十六岁——不成熟的年龄。”
  “什么?”
  “就这样。”
  “然后呢?”小玛丽亚急不可待地问。
  “什么——然后?正像你看到的,没有什么好结局,她被可怕的曲线从这一极端抛向另一极端,而我在一个美好的时刻终于离婚了。”
  “由于她?”
  “不知道,不全是。只不过一切都令人厌恶,记住,我的小孙女:如果你势必面临选择,那么,你千万别纠缠到道德观念的绳索中,当然,道德观念听起来好听,可是后来被套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我不再说话了,不听使唤的手指伸进衣兜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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