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是什么让他骨肉分离?是什么让他漂泊异乡?是什么让他早生华发?是什么让他有家难归……40年的苦苦期盼和漫长等待,他终于迎亲了海峡两岸坚冰解冻的那一天……
引子
周家是湘西田家坪的殷实人家。最有力的明证就是,田家坪的两百多亩水田都姓周。
地主周扬富本是三代单传,不料到了他这里,却一口气添了四个儿子。他给他们分别取名安居乐业,辈分是族谱里早就定好了的“继”字。
四个儿子中,数老大周继安最聪敏。他十七岁即考取武汉陆军机械化学校,三年后奔赴抗日战场,算是远走高飞了。
老二周继居和老四周继业都是糊不上墙的稀泥,一个爱上烟馆,一个爱上赌场。
好在老三周继乐为人正派诚实,平日里对父母嘘寒问暖,非常孝顺。他虽然不像大哥周继安那样会念书,但也是天资聪颖,一把算盘在手里拨弄得噼里啪啦脆响。
周扬富是风头浪尖里滚过来的人,自然早就在考虑继承人选。为了周家的基业不败,他打算让老三周继乐早点儿成家立业。
周家佃户中有个田二佬,其女田幺姑是田家坪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周扬富请媒人去提亲,不到半年就为老三把婚事办了。
周继乐与田幺姑婚后互敬互爱,相处和睦,勤俭持家。两年多的时间里,田幺姑就先后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儿女。周扬富为孙儿取名平平,为孙女取名安安。平平安安,多好啊。
但世事似乎没有一直好下去的理儿。
1948年,周家出了大事。
这一天,城里的赌场老板找上门来,让周扬富看一本账簿。那上面,老二周继居签的字画的押已把周老爷子半辈子购置的两百亩水田输掉了近一半!周扬富当场就气得喷出一大口血,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他能爬下病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继居绑在家里的梁柱上,用那种赶牛的竹梢子整整抽了他一宿,然后将他送到离家不远的澧水河边,叫他跟人学放排使船去了。
不久,恰逢衙门抽丁,二丁抽一,周继安算一个,周家还差一个,周扬富决定把周继业送出去当兵,他不能容许自己好不容易积下的家业被这个败家子耗光。
可谁也想不到,周继业居然逃跑了!
周扬富更想不到的是,周家的噩梦将由此开始。而他最看好的三儿子周继乐,一生多舛的命运也由此开始了。
一 代弟从军
衙门里的人来到周家。周家人把村里村外、旮旮旯旯都找遍了,也不见周继业的影子。周扬富想不到周继业会跑,可认定他跑不了多远,只是一时害怕藏了起来,便对衙门里的人说:“我再找找,找着了一定给你们送来。”
可衙门里的人说:“都像你这样不乱套了吗?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儿子吗?让他去也—样。”
周扬富一听,急了,说:“不行,他要替我操持这个家,还要替我传继香火,他不能去!”
衙门里的人说:“他不去也行,那你得跟我们去县衙……”
听说要把爹抓去,周继乐对衙门里的人说:“我爹七老八十了,不能去,我弟弟不在,我先去,等这两天找着了弟弟,让他再来替换我就是。”
这一年,周继乐24岁,身材中等,却长得非常壮实,走起路来,劲气全提在两肋上,步子迈得又轻又快。他方形脸,眼睛显得特别有神,从中透出洞察世事的精明。在家里,他说话做事极有主张,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同意了。
周继乐跟着衙门里的人走了。
可接下来,周继业就像蒸发了似的,连个影儿也不见。
周继乐在县衙里被关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壮丁们就要被带走了。
田幺姑来到县衙为周继乐送行。县衙大院里闹哄哄的,许多来送行的人都哭哭啼啼的。
田幺姑见周继乐已瘦下去许多,不由得嘤嘤地哭泣起来。她拿出两双新布鞋塞到男人手中。这鞋是最近几天夜里她在一盏油灯下赶做出来的。她早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找不到周继业,得给出远门的男人做两双鞋带上。她相信,男人穿上自己女人做的鞋,无论走多远的路,最后都回得来。
周继乐这一路人被持枪的士兵们赶着,从常德州城来到了澧水河大码头,与其他十多个县被抓的壮丁们在这儿集合。十几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边,河岸上闹哄哄的,士兵们不断地大声喝骂着。一个个壮丁像牲口一样陆陆续续被赶上了船。
夜里,壮丁们一排排睡在船板上。
周继乐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听见冬天的风在河面呼呼地吹,又听见船下的水在哗啦啦地流,感觉河水就像是贴着自己的脊梁骨在流动,甚至好像是在自己的身体里面流动。于是,他就想回家,想回家看看爹娘、媳妇和儿女。想着想着,他的泪水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
突然,周继乐的胳膊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原来是睡在他旁边的那个人。两人都睡不着觉,于是就聊上了。这个人姓向,周继乐就叫他老向。老向23岁那年打过日本鬼子,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又听说国军马上就要与共军打内战了,因为他对打仗实在太厌倦了,于是就偷偷离开部队跑回家了。父母很快给他娶上了媳妇,没想到,他的儿子还不到一岁,抓壮丁的就找到了他家……
听了老向的话,周继乐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自家的事说给老向听。老向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估计你家那些水田说不准就要败在你的两个兄弟手里,若是那样,你的媳妇和儿女可就惨了。不过,好在你还有个当团长的大哥。我告诉你,你要设法找到你大哥,找到了,你让他想办法把我们留在他身边。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论怎样,都得用点儿心计留条性命回家去。”
周继乐贴近老向的耳朵,也小声地说:“我们说好,要是能找到我大哥,我就叫他把你留下来;你要是想逃,可得带上我,我们一块儿回家。”
老向说:“一言为定。”
船在水上走了好几天,第六天便到了武汉。然后,壮丁们被解了绳索,端枪的士兵又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赶上了两艘大轮船。听说这轮船是去南京的,周继乐可高兴了,对老向说:“太好了,我大哥就在南京,他在一个老飞机场当团长。”
老向看周继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也替他高兴。
两天后,大轮船就到南京了。可想不到船一靠岸,壮丁们就被另一伙士兵接走了。他们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过,有很多士兵端着枪,引得大街两旁站满了人观看。走了一段路,他们才知道这是去火车站,周继乐心都凉了,看样子壮丁队伍不会在此停留。
果真,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赶上了一列开往徐州的火车。到徐州后,壮丁们每人领到一件棉衣,然后又走了两天的路。这时候,壮丁们身上的绳子终于被解下来了。这里是苏北平原,一望无际,要逃,不用追,一枪就可结果你。
壮丁们共有二三百人,周继乐和老向编在同一个连的同一个排。队伍扎营后,壮丁们都换上了黄军装,每人领到了一杆长枪,然后开始没日没夜地搞军训,说是再等十天半个月,大家就要上战场了。
军训的第一天,听连长训话。连长提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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