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木船靠岸了,周家齐和那个白头发男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白头发男人叫了一声“周继乐”,可周继乐一时没想起他是谁。
白头发男人说:“周继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曾啊!”
周继乐说:“老曾,是你呀!你的样子全变了,你的头发都白了,从前,你可是一头黑发呀!你还只有五十出头吧?”
老曾呵呵地笑着说:“周继乐呀,你还没满四十吧,你的头发也开始白了。我这白头发,可是愁白的哟……”
老曾看看周家齐,又看看周继乐,呵呵笑起来:“周继乐,你过得好么?你看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他昨天来到这里,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随便走走。后来又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他说、了,我就明白了,准备过两天把他送回去呢!对了,那位连长太太呢?这么些年她还像当年那样,整天跟你哭哭啼啼吗?”
周继乐苦苦一笑,说:“现在我当着孩子的面,不怕丑地对你说,我不是他亲爹,他亲爹可是从前对我有救命之恩的陈连长。这孩子虽然叫我爹,可在我心里,连长太太还是连长太太,我从来就没……”
老曾从木船上把装满鱼的鱼筐背上肩。带着周继乐父子向石头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周继乐,你家里的事情孩子都对我说了一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伤了这孩子的心……人家连长太太可是真心实意地要与你成一家呀,怎么说她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是金枝玉叶,人家哪儿不配你,你那么对人家!”
周继乐牵着周家齐,边走边对老曾说:“当初要不是你让我们上船,我们就不会跑到台湾来了,如今,我心里也就没有这么苦了。我这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总是想着有一天,要把这娘儿俩带回大陆去……”
老曾说:“唉,别提了,我原是想顺便捎你们回家的,谁知竟碰上了那艘大轮船!”
他们走到屋子前。老曾的女儿桃花从里面走出来,叫了声爹,帮爹放下了鱼筐。
看见桃花,周继乐说:“老曾,一眨眼你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我当初看见她时,她还只有家齐这么大呢!”
老曾说:“桃花今年整二十岁了。这孩子从小没娘,这么多年跟着我受苦,现在又回不了家。你说说看,我们这日子也该有个头呀,可……可……”
说着说着,老曾伤心起来,泣不成声。
这晚,周继乐父子在老曾那儿住下了。吃饭时,老曾和周继乐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他们的话题总是离不了思乡愁、离别恨。俗话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不知不觉间,两人就伤心得掉下泪来。他们喝一会儿酒,又流一会儿泪,到后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第二天,周继乐父子与老曾父女告别后,就急着往家赶。
周继乐背着周家齐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天黑走不动了,就在路上相互搂着睡一觉。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竹园镇。
他们进镇的时候,有人对周继乐说:“你家里来客人了,正等着你回去呢!”周继乐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出会是谁到家里来。
走到家门口时,他听见有人在跟王金玉说话:“继乐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不我先回去,隔天我再来找他。”
这是哥哥周继安的声音。周继乐和哥哥有十年没见面了,但哥哥的声音,即使再过十年,他也能听出来。
他在外面故意大声嚷嚷道:“金玉,金玉,我把家齐找回来了,我把家齐找回来了。”
周继安和王金玉一同出来迎接他们。周继乐看清楚了,哥哥还是那个样子,穿着笔挺的军官服,脸上比十年前还要白一些胖一些。此时的周继安,虽然比周继乐要年长三四岁,但面相上一点儿也不比周继乐大,好像周继乐是哥哥,而他却是弟弟。
王金玉过来一把揪住周家齐,将他拖进屋子里,随之卧房门砰的一声关紧了。接着,周家齐的哭喊声从里面传出来。听声音,他好像是被褪掉了裤子,被她娘按在床上,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拍着他的屁股。她一边拍一边说:“我看你还跑,我看你以后还跑!”
周继乐没来得及招呼哥哥,奔到屋里,一边敲门一边说:“金玉,你打他做啥?以后不跑了就是,你打他做啥?”
里面拍打屁股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来,周继乐说:“家齐,你快对你娘说,以后不跑了,你快说呀,快说呀!”
被撂在一边的周继安,反背着双手走来走去。
看到弟弟目前这个样子,周继安真是为他感到难过。周继安来到竹园镇打听周继乐的时候,就听说弟弟与一个有了儿子的寡妇住在一起。他想,到台湾这么些年了,弟弟就没找过他。他一定是怨恨自己当年不让他回老家,把他送到战场上去了。到台湾以后,他这个当哥哥的一直挂念着弟弟,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弟弟还活着,于是就一直打听弟弟的下落。七八年过去了,他都没有找到弟弟。一年前,一大批老兵退伍了,每遇到一个退伍兵,他都要打听周继乐的下落。直到前不久,他才从一个老兵口中得知,周继乐还活着。就这样,他找到竹园镇来了。
等这吵吵嚷嚷的一家三口安静后,周继安对周继乐说:“我从大陆来到台湾后,一直随部队驻守在台北市。我已经在台北为你找好了一份工作,就是当司机,开公共汽车。”
他知道弟弟肯定放不下眼前的母子俩,于是对周继乐说:“你最好是先随我过去一趟,你嫂子侄子们都想见见你,再到你上班的地方报个到,熟悉熟悉情况……等把那边的工作稳定下来后,你再把他们接过去。”
周继乐听哥哥说得合情合理,就跟他到台北市去了。
周继乐走后,周家齐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早上一起来。他就跑到镇子前面去看,盼望爹早点儿回来。晚上放学回到家,他把书包一扔,就又跑到镇子前面去看。直到娘喊他吃饭,他才无精打采地回来。
到了第四天吃晚饭时,周家齐忍不住把眼泪掉在饭碗里,他对王金玉说:“娘,爹这一去,怕是不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
这话也说出了王金玉的担心,她伸手抹掉了儿子脸上的泪珠,又给他夹了点儿菜,故意安慰他说:“你真是在说瞎话,他是你爹,咋会丢下你不管呢?”
第五天下午,周继乐回来了。他在哥哥家住了四天,嫂子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侄儿们也都很喜欢他。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总是挂念着那一对母子。哥哥先是劝他离开王金玉母子,并说等他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再帮他成个家。周继乐可听不进哥哥的这些话,他对哥哥说,他要娶王金玉,他要帮他的连长把儿子养大,他不想和别的人结婚。周继安看弟弟听不进自己的话,非常生气,和妻子一起来劝,结果劝来劝去,周继乐还是不答应离开王金玉母子。后来,哥哥越劝,火气越大。他大骂周继乐是个逃兵,又是周家的不孝之子,这一下也把周继乐惹火了,回敬道:“你周继安是什么东西,自你当兵后,就没回去看看我们的爹娘。想当初在南京,要不是你硬逼着我去打仗,我咋会落得个跟‘蒋家王朝’跑到台湾来,像个丧家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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