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周继乐说:“和别人打架?家齐,你平时很少惹事的,今天是怎么了?”
  周家齐对爹的话大为不满,突然大声吵嚷起来:“说我怎么了?也不问问你自己怎么了?”
  王金玉指指周家齐,又看一看周继乐,说:“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周家齐又吵着对娘说:“火气,我一肚子火,我一想起来就是火!”他放下饭碗,站在屋子中央,用一个指头指着爹娘说,“你们,你们……我问你们,我是不是你们生的?”
  这话问得太突然,王金玉一时答不上话来,而周继乐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但稍纵即逝。周继乐仍是笑吟吟地说:“孩子,你在说傻话哩。你不是我们生的,那是谁生的?”
  周家齐说:“我是你们生的?那别人为什么还喊我野孩子?”
  周继乐说:“原来是为这事和别人打架呀。甭管他,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
  周家齐看见娘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贴了两块猪肝似的。爹的脸也红了,非常不好意思,还转过身去,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周家齐不依不饶地说:“我要不是野孩子,那你就不是我爹。”
  周继乐讪笑着说:“我不是你爹,你咋叫我爹呢?别说傻话了,孩子。”
  周家齐说:“你说是我爹,那我倒要问问你,别人的爹娘都是睡在一起的,你咋不和我娘一块儿睡呢?”
  周继乐一时语塞。
  周家齐突然看见娘满眼的泪水流过脸颊。她勾下头,哭道:“那你今天就好好问问你爹,我们咋不睡在一起?”说完,她转身跑进睡房里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周继乐勾着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周家齐走拢去,拍拍他的肩问道:“你说说,你是我亲爹吗?”
  刚才王金玉那话便是承认了他们从来就没睡在一起的事实。这对他们来讲是一件极。尴尬的事。周继乐面对把他逼人死角的养子更是无话可说。
  周家齐对周继乐挥挥手,理直气壮地说:“从今天晚上起,你们就给我睡一块儿,你们谁也别和我睡!”
  周继乐红了脸,嘿嘿笑着说:“我们睡,今晚我们就睡!”
  周家齐早早地爬上周继乐每天睡的那张床,把门关紧。他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只好支棱着耳朵,听隔壁屋子里发生的事:“他爹,别磨蹭了,上床睡吧!”
  “嘿,嘿嘿,上床睡……”
  没有声音了。过了好半天,周家齐听见娘又催爹了:“他爹,上床睡吧!”
  “嘿,嘿嘿,这就上床,这就上床!”
  周家齐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吹灯的声音,甚至听见了爹脱衣服的声音。
  在周家齐的想象中,他爹周继乐在摸摸索索地朝他娘王金玉靠过去。然后他爹就像他自己每次那样,把手放在娘的一只奶上。娘呢,也像每次搂住他一样,搂住了爹……接下来,他们该干什么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爹的说话声。爹的声音有些打颤:“不,不,太太,太太,我们不能睡在一起……”
  他听见爹哭了起来。爹大概是用两手捂着脸哭的:“太太,这不行的,我想起了连长,我想起了连长……”
  周家齐听见娘也哭了。娘嘤嘤地哭着,好像把爹狠狠地蹬了一脚,说:“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爹呜呜地哭着,哭声就像从一个大水缸中鼓荡出来的,沉闷而浑浊。周家齐听见爹从床上爬起来,穿衣,然后哭着开了房门,走出屋子,走到街上去。爹咚咚地踩着翘起来的石板路,一路哭着远去了。
  周家齐也跟着走出了屋子,在阿方姥姥的坟地前找到了爹。
  周继乐背对阿方婆婆的坟,面向海峡,跪在那里呜呜地哭着。海峡对岸,是海市蜃楼般的一片朦胧灯影。海峡间,传过来一阵又一阵的波浪声,就像战场上几千个没死的伤号疼痛难忍的呻吟。天上有一轮冰冷冷的月亮,洒下冰冷冷的清辉。月亮仿佛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周继乐哭喊着:“连长,连长,我曾答应过你,要把你太太带回家的,可如今回不去了,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你儿子认定我是他亲爹,你太太也要和我做夫妻,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周家齐走到周继乐身边,问道:“爹,你说的连长是谁?你告诉我连长是谁……”
  周继乐其实早就知道周家齐到了他身后,这时他反倒平静下来了,他说:“孩子,连长叫陈清远,他才是你亲爹……你亲爹曾经救过我的命,他对我有恩,可他在战场上被打死了。他死时托付过我,要我把你娘带回老家去的。可是,我没能把她带回去,却稀里糊涂地到了台湾。直到如今,我们也没办法回去。孩子,我对不起你亲爹,对不起你亲爹啊……”
  这天晚上,周家齐悄悄离开在那儿哭泣的周继乐,沿着海岸向着很远的地方走去。
  
  四 逼上梁山
  
  当周继乐和王金玉发现周家齐不见了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头天晚上,周继乐从阿方婆婆的坟地回来后,就一个人睡下了。天亮后,王金玉做好了早饭,见周继乐和周家齐还没有起床,就去叫他们,结果发现周家齐根本就不在家。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问周继乐:“家齐呢?他没和你睡?”
  周继乐说:“他昨天晚上跟着我出去,在我前面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和你睡在一起呢!”
  竹园镇家家户户吃饭的当口儿,周继乐和王金玉开始挨家挨户地呼唤周家齐,声音显得张惶失措。他们找遍了竹园镇,也没见到周家齐。他们又到阿方婆婆的坟地、远远近近的海滩去找,都没有找到。中午,王金玉说:“这孩子是不是天不亮就去了学校?”
  周继乐又赶忙跑到学校去,结果还是大失所望。回来后,他坐在屋檐下捶胸顿足地号啕大哭起来:“连长呀,我说过要把你的女人带回家的,不但没能带回去,如今又把你的儿子弄丢了。连长呀,我对不起你,我真是该死呀……”
  看见周继乐这样子,王金玉赶紧拉住他,说:“家齐不见了,我又没责怪你,你哭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哭,不是在丢人现眼么?”周继乐也觉大有失态,连忙住口走进屋里。
  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周继乐背了个布包,里面装着些吃的,就出去找周家齐了。他走的时候对王金玉说:“你在家等着,哪儿也不要去。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家齐找回来的。”
  他朝周家齐平时去得最多的那条路走去。一路上,他碰到人就问:“你看到一个小孩了吗?这么高,圆脸,不胖不瘦,不爱说话,我是他爹,他跟我怄气,跑了。”
  每碰到一个人,他就这么问。问了五六个人,别人都说没看见。也难怪,周家齐是夜间出走的,肯定没人看见。于是,他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走到了那个有石头屋子的浅海滩边。海滩边有一条小木船,船上,除了一个撒网的白头发男人,还有一个男孩在摇橹。周继乐仔细一看,那男孩正是他要找的周家齐。
  他突然踪开大步,向海滩奔去。他肩上的布包在他奔跑的时候,丢在了沙滩上。他张开双臂,一边跑,一边朝那条正在打鱼的木船喊:“周家齐,周家齐。”
  听到周继乐的喊声,那条打鱼的木船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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