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看来连长是很会说话的,枪法也是很准的,大家直直地站在那里,吓得大气不敢出。
北边的枪炮声一天比一天紧,不断有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被送到营地附近的村子里养伤。晚上,那些伤兵疼得喊爹叫娘,他们的哭喊声一阵阵传过来,听着让人心烦意乱,直打寒噤。
接下来的日子更难过了。由于粮食紧张,这些被抓来的人总是吃不饱。他们一天两顿稀饭,而且多是用霉烂的糙米煮的。这稀饭稀得能照见人影,再加上没菜没油水,他们吃得有气无力,几乎人人拉稀闹肚痛。到了夜里,能相互听见肚子闹事的咕咕声,于是,你出去拉一会儿,他出去拉一会儿,闹得谁都睡不好觉。
一天,在练拼刺刀时,周继乐闹肚痛,跑到靶场附近的一片树林里拉稀。这时,老向跟了过来,解开裤子蹲下来,悄悄地对周继乐说:“我估摸过几天部队就要往北方去了。”
往北方去就是打仗,周继乐蹲在那儿一阵哆嗦,险些趴在地上。他说:“老向,那咋办?我f门逃吧!”
老向咬着牙帮子说:“逃!再不逃,我们就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周继乐说:“往哪儿逃?我怕逃不出去,反倒要吃枪子儿。”
老向说:“今晚睡下了,我装着出来拉稀,你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赌一把,逃出去。”
这天晚上出来拉稀的人特别多,老向就是在人特别多的时候哼哼着出去的。周继乐将田幺姑给的两双鞋紧紧地扎在腰上,也捂着屁股跟出去了。茅房里人多得挤不下,周继乐和老向只好转到白天拉稀的那个地方蹲下来。看看周围没人,老向说:“你跟紧我,别跟丢了。”说完,老向打起飞脚,消失在夜色中。
周继乐紧跟着老向,跑了一阵,才明白老向逃跑的点子非常妙。他俩先是往北方打仗的方向跑的。若是有人发现了,要追也一定是往南方追,倘若他们往南方那么一直追下去,就永远也追不出个结果。倘若明白过来追错了方向再回头时,逃跑的人也不知跑到哪个村哪个店了。
接下来,他们又回过头,找准另一条往南方去的路跑。他们跑到一个村子边时,老向让周继乐在村口等着,自己摸进村子里弄来几件男人的破衣裤。两人换下身上的黄军装,装扮成躲避战火从北方来的老百姓,然后紧走慢赶,一直朝着南方跑。
到实在跑不动时,两个人才想起,他们已有两天一夜没吃饭了。他们一打听,还没跑出苏北,到徐州还有两天的路。
冬天早上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这个叫郑集的小镇。小镇上人来人往,开店做生意的早已敞开铺门。面食店里冒出热气腾腾的烟雾。
他们从小镇上慢吞吞地走过,饿得肚皮贴脊梁骨,两腿差一点儿就要软下来。老向看着精疲力尽的周继乐,开导他说:“现在我们身上除了你的两双鞋,什么也没有了。你说,是你的鞋要紧,还是我们的性命要紧?”
周继乐听老向这么一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你是想拿这两双鞋去换点儿吃的,可这是我媳妇给我做的,怎么说也是个信物,我不能拿它去换吃的。”
老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家,以后你还怕穿不到你媳妇做的鞋?!”
听老向这么一说,周继乐只好把两双鞋拿出来,递到老向手里:“那我们就换点儿吃的吧!吃饱了肚子,再赶路。”
他们用两双鞋换来了六碗米粥和六个大馒头。
两天后,两人赶到了徐州,偷偷爬上一辆开往南京运煤的火车。
他们坐在煤堆上。老向对周继乐说:“我不想跟你到南京去找你大哥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怕夜长梦多。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吧!”
周继乐说:“我要见一下我哥,见到他就有了钱,我们回家乘船搭车也容易些呀!”
老向坚持就这么回去,周继乐却坚持要先去找他哥,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火车快到南京时,老向说:“继乐,既然你坚持要去找你哥,那我们只好就此分手了。”
看到要分手,周继乐不由得掉下泪来。
老向也很难过。他说:“你找到你哥后,要尽快回家。”说完,老向就跳下了火车。火车开出很远了,两人还在互相招手。
周继乐见到大哥周继安时,一下子软在地上没爬起来。他又饿又累,话也说不清,只晓得呜呜地哭。周继安赶忙吩咐手下给他端来饭菜,周继乐才慢慢平静下来。
周继安一身笔挺的军官服,比周继乐印象中的那个学生娃大哥高大成熟了许多。看到瘦得不成样子的胞弟,周继安竟毫不动容。直到周继乐把家里接连发生的事和他怎样当上壮丁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完的时候,周继安才显得有些激动。他背着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狠狠地说:“这都是共产党给逼的,没有国哪有家,妈的,等把共产党给消灭了,到时候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周继乐在卫生连住了一个星期后,就过年了。然后,周继安又把他安排到后勤连住了一段时间。很快春天就到了,周继乐感觉自己身体好起来了,力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一天,周继乐来到长江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过渡人。在码头不远处,泊着一条已下帆的大木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坐在船头,正摇着船桨一个人玩。
突然,小女孩滑了下去,幸好她两手抓住船帮上的铁链子,才不致掉进水里,可她的半截身子却让水淹着。小女孩不喊不叫,吃力地往上爬着,可她力气太小,一时半会儿没能爬上来。
周继乐见了,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趴在船板上,抓着小女孩的手,把她拉了上来。这时,船老大过来了。他脱掉小女孩的衣服,用一个被子把她紧紧裹了。小女孩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着。
船老大向周继乐说了声“谢谢”,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然后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船老大说他姓曾,三十多岁,家离这儿不远,也是被抓来当兵的。
周继乐问:“这是你孩子么,怎么当兵还带着孩子?”
老曾苦苦一笑:“我堂客前年得水肿病死了,留下这个孩子,我是既当爹又当娘。衙门里的人要我来当兵,我就说,当兵可以,可我要把孩子带上,因为家里没有其他人了。他们说,不行,带孩子怎么打仗?我就说我以前是撑船的,并有自己的一条船,可以干一些运输之类的活儿,这样就能带着女儿。因为他们想把我的船带走,就这样,船和女儿我都带来了……”
周继乐说:“真是想不到……”
老曾看了一眼周继乐说:“看兄弟这身黄皮子,你是哪个部队的?”
周继乐想了想说:“我是从北边下来的,住在飞机场我哥那儿。”
老曾把头往周继乐这边凑了凑,小声说:“江北边仗打得正紧哩!听说不久共军就要打
[1]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