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周继乐说:“我不管那些,过几天,我就让我哥放我回去,我实在不想当兵打仗了。”
周继乐与老曾聊了好久才回去。离开时,老曾的女儿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老曾说:“桃花,你送送叔叔。”
桃花乖巧地拉着周继乐的手,把他送下木船,又陪他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摇着小手对周继乐说:“叔叔再见!”
谁也想不到,十多年后,桃花竟会成为周继乐情感生涯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女人。
周继乐想到该回家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哥哥不让他回家,并且还要把他送去打仗。哥哥说:“不管怎样,你也是一个兵,应该去打仗。再说,国共两军已打到关键时候了,我这里的人都要去打仗。我让别人去打仗,难道自己的亲弟弟就不能去打仗?”
于是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周继乐和哥哥手下的十多个士兵,随着一个运送军用物资的车队上了前线。周继乐坐在车上的时候,不禁想到了老向。他觉得当初没听老向的话,真是天大的错,要不现在都已经回到家了。
车队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到了前线。
此时,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散尽,死伤很多。活着的士兵有的在搬运刚刚送来的弹药和粮食,有的则四仰八叉地躺在战壕里呼呼大睡。一些断胳膊缺腿缠了绷带的伤员一个个被抬上刚卸空了的大车,准备随车队回去。
周继乐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害怕得要命。当他战战兢兢地走进战壕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继乐,继乐,你是周继乐么?”
接着,周继乐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老向。只见老向满身灰尘,脸也成了灰土颜色,胳膊上流出的血成了紫黑色。
周继乐吃惊地问:“老向,你不是回家去了么?”
老向苦苦一笑:“本来我是要回家的,不想被抓了回来,又逃了一次,还是没逃脱。”接着他又不解地问周继乐:“你是没找到你哥,还是被抓了回来?”
周继乐说:“我找着了我哥,可他又让我上了前线。”
老向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都逃不脱,这真是天意,老天不让我们回家啊!”
当他们说着话时,枪炮声又密密麻麻地响起。周继乐吓得抖成一团。他趴在战壕里,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
老向把嘴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还想回家吗?”
周继乐也把嘴对着老向的耳朵说:“我做梦都想回家,我死都想回家。”
老向又说:“今日天黑了,你跟着我,我们逃吧。”
这天晚上,老向和周继乐又住在同一个连的营房里。老向带着周继乐又一次逃跑,但没逃多远就被抓了回来。第二天早上,这个连的连长抽调了两个士兵充作行刑队员,两支枪瞄准了他俩。老向看着吓得尿了裤子、站立不稳的周继乐,笑着说:“继乐,是我害了你,可你别怕,我们不能活着一块儿回家,死了可以一块儿回家。一死百了,死了就能回家了,你怕什么?!”
周继乐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连长朝两个行刑队员走过去,对着他们的耳朵说了句什么,那两个人点了点头。两支枪又举起来,瞄准了目标。
当枪声响起时,栽倒的却只有老向。
连长把周继乐喊到指挥所,对他说:“我受人之托要关照你,所以才把你留下来。你就留在我身边当勤务兵吧!我知道你想回家,我不敢说包你能活着回去,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回家。但有一条,从现在起,你不能逃,在战场上被打死和当逃兵被枪毙是两码事。” 死里逃生的周继乐,虽然被连长说得羞愧难当,但还是心存感激。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竟让他为连长几乎付出了自己的后半生。
二 误入异乡
国共两党间的这场战役在周继乐到来之后只持续几天就结束了。 那天早晨,共军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一阵密集的炮火声响起,一股热浪挟带着热土将周继乐抛得老高。就在那一刻,他听见连长大喊一声“周继乐”,然后向他扑了过来。连长想要抱住他,把他压倒在身下不让他受伤,但连长却被一股更大的热浪抛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当周继乐从坍塌的战壕里爬出来时,发现战场上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茫然地在尸堆中转了一圈,才确信自己还活着,而其他人都已阵亡。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把自己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遍,发现连一根头发都没少,心想,看来这是老天让自己活下来了。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他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他。
只见连长斜卧在血泊中,血浸透了整个上衣。周继乐急忙奔过去,发现连长已经气若游丝。他想,连长对他好,他不能对连长不管不顾。
“连长,连长。”周继乐蹲下来,扶着连长的背。看见连长伤成那样子,他不由得大哭起来。
连长看他的目光像两团火焰一样明亮。连长笑了笑说:“周继乐,我知道你想回家,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国军已经往南败退,共军从我们兄弟的身上追过去了,你只要跟在共军的屁股后面跑,就能回家,现在谁也不会抓你了。”
连长说话的时候,身上的血在不断地往外冒。他不知道该对连长说些什么。
连长又对他笑了一下:“你哥哥托我照顾你,我救了你一命,你得感谢我呀!”
周继乐哭喊着:“我知道,连长,我知道。”
连长继续说:“周继乐,我长这么大,都快三十岁了,才娶了个媳妇,我也知道了做人的滋味,可我现在要死了……”
连长停了停,又说:“我媳妇叫王金玉,我把她从老家带过来了,我俩结婚还只有半年,她现在就留在你哥哥管的那个营地……我快要死了,可我知道她也想回家……我托你把她带回去,带回去……”
周继乐说:“连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连长笑了一下,说:“找到我媳妇后,千万不要跟着国军走,你俩单独回家……你要记住。”
周继乐不停地点头。连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快要合上了。连长抬起一只胳膊,想弯过来,但没成功。他对周继乐说:“我上衣口袋里有一只荷包,你把它拿出来。”
荷包上面绣着一对双飞的蝴蝶,蝴蝶上面染满了连长的血。周继乐把荷包放到连长手里。连长说:“你拿这个荷包去找我媳妇,她就会跟你一起回家的……”
周继乐抱着连长,泪如雨下:“连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连长快要闭上的眼睛使劲儿地睁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叫陈清远,清白的清,远大的远。”说完,连长闭上了眼睛。
周继乐在哥哥部队的驻地找到陈连长的太太王金玉时,大部分的人都已撤走,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王金玉在等自己的男人陈清远。她已等了好几天了。
王金玉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很白,可眼睛有些发青。
当周继乐把国军战败以及连长死前托付他带她回家的事说完时,王金玉脸上的泪水已流成两条白得发亮的水线,口中一直喃喃地说:“我男人他不会死,你在说谎……我男人他不会死,你在说谎……”
[1] [2]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