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逃犯

作者:孙文宣




  除了毒蛇,他什么也不怕。山上早先是有老虎豹子的,如今已绝迹了;不说老虎豹子,连前几年还时不时会撞上的狗熊也没了踪影。近两三年里野猪倒是多了起来,但野猪通常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除非你打伤了它。至于可能会撞上绑匪,那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他正是为找绑匪而来的。为了夺取那张巨奖彩票,他已豁出去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无所畏惧。即便如此,一路上他还是高度警惕着,手里握着砍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对付突如其来的攻击。
  
  七 蹲守
  
  凌晨四点刚过,陈猛爬上了黑龙岭,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便在路边一块岩板上坐了下来,将手中砍刀放在岩板上。一路上他没停过脚,实在够累了,而且也饿。歇息一会儿之后,陈猛解下腰带上的毛巾包,拿出包在里边的卤牛肉和矿泉水,狼吞虎咽起来。
  无意间移动腿脚时,陈猛踩着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来并非枯枝败叶的“噗”的一声响,弯腰一看,见是个矿泉水瓶;再一看,脚边还有一个塑料包,拿起一瞧,是个饼干袋,里边还剩有差不多半袋子饼干。陈猛一愣怔,立马抄起放在身边的砍刀站了起来,飞快朝四周扫了一眼,没见有异常动静;倾耳静听,唯有偶尔响起的明显是枯叶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沙沙声。他嘘了口气,重又坐下继续吃喝起来。
  原来,陈猛坐的正是鲁道林昨天在这儿歇息时坐的那块岩板,那饼干袋和矿泉水瓶是鲁道林撞上马武时丢在那儿的。也许是马武一时疏忽,他竟将那两样东西留在了现场。那类东西在人烟稠密的地方随地可见,人们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怪,可丢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见了都会生出疑问来:谁到过这儿呢?
  陈猛就着矿泉水吃着卤牛肉,肉卤得恰到好处,味道不错。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动着脑子。脚下地上丢有饼干袋和矿泉水瓶,定是有人在这儿吃喝过,那人或许同他一样也是个过路的。饼干还剩小半袋,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挨店,干粮是很难得的,即使一次吃不完,照说也是不会丢掉的,这人怎么会将那么多饼干丢了呢?许丽说她昨天中午同正在黑龙岭上的鲁道林通过电话,鲁道林会不会也是在这儿歇息吃喝呢?这儿正处在黑龙岭的顶峰,路旁又有这么块天生的岩板可坐可卧……陈猛几乎没再多想,就估摸到了昨天中午这儿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打算再往前走了。假如鲁道林是在这儿遭到绑架的,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来,比如脚印、被碰断的树枝和踩倒的草茎等等;如果发生过激烈搏斗,甚至还可能有血迹——这些都能指引他该往哪个方向走。但眼下光线太暗,得等等。
  东边天上终于现出了鱼肚白,天放亮了。又是一个好晴天。树林里鸟雀欢闹起来,一只锦鸡从陈猛头上飞过,花团锦簇般鲜亮耀眼。天说亮就亮,不一会儿什么都能看清了,陈猛开始搜索起来。四周倒是没见血迹,树林里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却显而易见。他顺着被人踩断踏碎的枯枝败叶往前走,七弯八拐竟钻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块栽有红苕的斜坡地。苕长得很好,厚密的藤叶覆盖在地上,看不见下面的泥土。坡地下面是条山沟,一股青烟正从沟里袅袅升起。沟里有人家!陈猛本能地迅速退进树林,隐在了一棵两人合抱的水杉树后,举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幸亏事先考虑得周到,他将那个望远镜带了来,眼下这玩意儿派上了大用场。
  这条狭小的山沟确实不易被人发现,走在翻越黑龙岭的那条山路上,是根本看不见这条山沟的。沟底最宽处不到二十米,一条小溪顺着山沟朝山下流去,沟两边的山坡上树木茂密,零星散布着几块庄稼地。
  居高临下,直线距离顶多150米,陈猛从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沟底一块平地上孤零零坐落着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房子的正面刚好朝着他。房子正屋一连三间,两侧有偏厦,那股炊烟正是从一侧的偏厦顶上冒出来的;另一侧偏厦没板壁,看得见里面的厕所猪圈;堂屋后面还有一间偏厦,陈猛知道那是堆放杂物的地方——这一带农家老旧的木房大都是这么个格局。屋前院坝很宽,几只鸡在院坝里走动。趴在大门前阶沿上的一条黑狗站了起来,抖摆了几下身子,两脚往前一趴伸了个懒腰,然后纵身跳下阶沿坎,将院坝上的几只鸡撵得嘎嘎直叫、四下逃窜。
  陈猛一边移动望远镜观察着房子四周,一边思考着。假若鲁道林是在山顶路边那块岩板附近被绑架的、他刚才追寻的路线又是绑匪带着鲁道林踩踏出来的,从这条路线延伸的方向看,绑匪带着鲁道林十有八九就是朝沟里那户人家走去的,莫非绑匪就是那户人家的人?但他不敢贸然靠近那户人家,他拿不准绑匪和鲁道林是不是在那儿。在情况尚未弄清楚之前,他不能叫绑匪或是那户人家别的什么人看见他。他举着望远镜,等待着屋子里会走出什么样的人来……
  
  起床后,马武先去了屋后偏厦。磨盘依旧压在苕窖盖板上,但他还是不放心,走过去将磨盘搬开,挪开苕窖盖板,就听见下面呼噜噜响着鼾声。鲁道林一夜都在地铺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他睡觉爱打鼾,此刻正鼾声如雷。
  马武离开偏厦穿过堂屋跨出大门,在阶沿上站了下来,四下里张望着。
  对面山坡上,隐在水杉树后的陈猛,正从望远镜里盯着马武。拉近镜头,陈猛能看清楚马武:一身迷彩服,一条相当壮实的汉子!
  在灶房里忙着的顾芹,打了盆洗脸水端出门外,将面盆放在阶沿石板上,一声不响又转身进了灶房。
  陈猛没能看见顾芹的脸,因为她从灶房出来进去都一直勾着头,但从顾芹窈窕的身段和走路的步态,陈猛看出她是个年轻女子,想象着她长得也许很漂亮。这一男一女莫非是夫妻?
  马武顺阶沿走到灶房门前,在面盆边蹲下洗起脸来。
  昨天晚饭后,鲁道林主动提出愿拿赎金换取自由。马武将鲁道林关进苕窖后,先用鲁道林的手机给许丽打了电话,令她在今天下午准备好赎金;接着又用顾芹的手机给在深圳的一个铁杆哥们儿打了电话。他叫深圳那个哥们儿连夜赶往昆明,到达后在昆明一家银行开个账户,再叫许丽将赎金汇到昆明那家银行,他潜到昆明后就可以拿到那笔赎金了,然后设法从云南边境偷渡出境。他决定速战速决,只等他那个哥们儿在昆明银行一立下账户,他就给许丽打电话叫她立即汇款。他估计许丽眼下还不会报警,家属往往因害怕撕票而不敢报警。万一许丽报了警,或者叫别的什么人来解救鲁道林,他就只好杀了鲁道林,再逃往别处。
  马武洗罢脸,站起身顺阶沿又走回到堂屋大门外,转身进了门,穿过堂屋去了后边关押鲁道林的偏厦。
  顾芹在灶房里做饭。家里藏着个逃犯和被逃犯逮住的人质,顾芹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却又无可奈何。她既撵不走马武,也救不了鲁道林。她一如既往做着她的事:做饭喂猪,服伺婆母,照料孩子,去院坝坎下的溪沟里挑水、洗衣,去屋旁菜地里扯菜,到坡地里打苞谷或是割苕藤、挖苕。马武倒像是没怎么提防她。只是有一条,马武不让她带着孩子走远。她去坡地里割苕藤挖苕,马武就领着孩子在院坝里玩耍。对做母亲的人来讲,孩子的安危胜过自己的生命。马武抓住了她的要害,只控制住她的孩子。顾芹清楚,马武白天在四周山林里转悠,都不会走好远,即使她趁马武不在时带着孩子跑,他也会追上她的,何况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婆母。其实马武如果不拿走她的手机,任她自由行动,她也不敢报警。她不能置孩子和瘫痪在床的婆母的性命于不顾;还有在深圳的丈夫罗刚,他对马武已逃到黑龙岭来的事一无所知,她若惹恼了马武,他一个电话打过去,罗刚随时都会被马武的人置于死地。她盼望有人能到她家这地方来,却又害怕有人来——手里有枪的马武,又会将那人抓住充当人质的。她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希望马武快些离开她的家、离开黑龙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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