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逃犯
作者:孙文宣
每当瞧见挂在灵堂上的陈可遗像时,鲁道林的心里还是难免一阵悸动。面对陈可的遗像,他感到羞愧难当,感到无地自容。遗像上陈可炯炯有神的目光,利箭般在一寸一寸地穿透他的心。这时候,他就会像贼一样悄悄躲开,独自一人站在院坝边,似乎是要让萧瑟的秋风拂去他心头的阴霾。但他的这种“良心发现”是短暂的,他总能很快摆脱那种愧对好友的心理,摸摸揣在衣袋里的那张纸片,回到灵堂继续他的表演……
镇上不管谁家办红白喜事,也不管操办几天几夜,乌二都会到场,并且自始至终奉陪到底。当地有个说法叫“人死饭甑开”,意思是办丧事期间,丧家是不会将前来“看死”的人拒之门外的,送了情的和没送情的,开饭时都得请上桌。这期间,乌二不光不用担心吃喝,还能趁人多嘈杂场面混乱时出手,捞到“财喜”。乌二巴不得镇上天天都有人家办红白喜事,每当听见哪个地方响起了鞭炮鼓乐声,他就会立马屁颠颠奔去。不过只要有乌二在场,人们就得多留点儿神,当心自己的腰包。但这回乌二却没把心思放在别人的腰包上,他随时留意着鲁道林的神情举动。
一看到鲁道林那张始终挂着哀伤悲痛的脸,一看到鲁道林劝说林梅节哀自个儿却在抹眼泪,乌二就忍不住要勾下脑壳或是扭过脸去抿嘴窃笑,就要在心里咒骂:格老子真会装模作样!想到人们都把鲁道林那神情模样看成是在为好友的去世伤心难过,只有他乌二才识得其庐山真面目,他心里就乐不可支。
鲁道林拿到那张纸片后,一直没回过家。乌二知道那纸片在鲁道林身上,他想搞到它,却又不敢贸然下手。那张纸片既然非同一般,鲁道林又不苕,倘若一旦失手被鲁道林逮住,事情就麻烦了。
令人纳闷的是:办丧事人来人往,陈可家二楼那间客厅的门昼夜都大开着,陈可那只黑色小皮包一直挂在那里,假若那张纸片确实非常重要,林梅即使处在哀痛之中,也不可能不会想到它,但林梅整日整夜都在灵堂里为丈夫守灵,实在太困了也只在棺材边的一张沙发上躺会儿,从没去过客厅。乌二想,莫非那张纸片并非他所想的那么重要?
停灵的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清早,陈可的遗体下了葬,丧事结束了。吃过早饭,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陆续离去。鲁道林安慰林梅一番,也告辞出了门,走出陈可家所在的这条老街,进了新街。
乌二跟随在鲁道林身后,似乎是某种本能在驱使着他跟踪。鲁道林身上那张纸片,像一块有巨大吸力的磁石一样吸住了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加上他干的又是那类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对一切神秘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何况他又有的是时间。他要弄清楚,那张纸片究竟是啥贵重东西。
鄂西南山区的乡镇至今还沿袭着按农历日期来赶场的老习惯,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正是逢场天,街上赶场的人熙来攘往。鲁道林汇在人流中,边走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西服内衣袋,加快了脚步。
那确实是一张非同寻常的纸片。
那天,鲁道林搭陈可的车去县城购买打米机和轧面机的零件。他家里开着一个规模不小生意也很不错的打米轧面的作坊,他经常到县城里买零件。下午,鲁道林将买好的零件放上陈可的面的时,车上还没一个乘客,陈可在等客。如今客车多,等客一等就得很长时间,有时还会跑空车。
鲁道林问陈可:“啥时走?”
陈可道:“说不准。还得等啊!我总不能只拉你一个人回去吧?除非你包车!”
鲁道林笑道:“呵呵。我去买几张彩票。”
陈可正拿抹布在揩擦车前挡风玻璃,随口问道:“啥子彩票?”
鲁道林一笑:“嗤,未必你没听说过?今天有500万的!”
陈可“哦”了一声。
谷箩镇还没设彩票发行站,镇上多数人还不知道彩票是啥玩意儿。鲁道林是知道的,他每回进城都要买上几注,虽没中过奖,得到大奖的侥幸心理却日益强烈。他买的都是大奖类型的彩票。他问陈可:“你买不买?”
陈可从没买过彩票,但他知道彩票是怎么回事儿,也曾想去试试,见鲁道林问他,一时来了兴趣,便说道:“好吧,代我买一注碰碰运气吧!”说着拿出两元钱来,又拿笔在钞票上写了一组号码,递给鲁道林:“照我写的号码买。哈哈,中了我就成百万富翁了!”
鲁道林瞧着陈可写在上面的号码,说道:“1972118,这是你的出生年月日。这组号码蛮好!幺幺八,要要发,说不定你会中大奖!”
陈可打了个哈哈:“中了的话,我拿一百万给你跑腿钱!”
鲁道林将彩票买回来时,车上依然只陈可一人。他将给陈可代买的彩票交给陈可,一边瞧着陈可将彩票夹进驾驶执照,一边告诉陈可,夜晚啥时候看哪家电视台的第几套节目,就会知道中奖号码。不想当天夜里电视公布的中奖号码,竟与陈可所写的那组号码完全相同,陈可中了500万元巨奖,于是就发生了陈可倒在电视机前的那一幕……
对彩票不甚了了的乌二,压根儿也没把鲁道林拿走的那张纸片同彩票联系起来。
鲁道林只顾往前走,没瞧见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乌二。乌二几乎一天到晚都在街上晃荡,尤其是逢场天,在赶场的人丛中挤过来钻过去,专挑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下手,得手后便哼着“该出手时就出手”扬长而去。鲁道林即使瞧见了乌二,也不会把这个小混混儿放在心上的。乌二敢掏别人的腰包,绝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鲁道林的家在镇子北头,离街不过百米,一栋四层的楼房耸在公路边,底层是打米轧面的作坊。除了打米轧面,鲁道林还办了个酿酒厂,又用糠麸和酒糟来养猪。打米轧面、酿酒、养猪一条龙,每年的收入十分可观。鲁道林雇用的十几个工人都是镇上的,早来晚回。白天打米轧面的作坊一开工,机声隆隆,到了夜晚才得安静下来。在这偏僻山镇,鲁道林算个人物!
跟在鲁道林身后的乌二,一到街头便停住了脚。他不能再跟着往前走了,不能叫鲁道林察觉他是在跟踪。乌二掏出一支烟咬在嘴上,眼巴巴望着鲁道林走进了自家屋门。鲁道林进门时还将右手伸进了西服内衣袋,显然是去摸装在里面的那张纸片。
乌二站在街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那张纸片像风筝一样在他脑子里飞舞盘旋。他清楚,要从鲁道林身上拿到那张纸片,无异于虎口拔牙,但他又不甘心。乌二有乌二的办法,他眨巴了一阵眼皮,使劲将烟头往地上一摔:“操!”转身朝街里走去,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
二 敲诈
乌二的办法其实很常见,那就是敲诈。他除了靠小偷小摸过日子,也常用给人打小报告或是要挟别人来敲几个钱。镇上谁家有值钱的东西被盗了,他就会找上门去对失主说不是他干的,但他知道是谁偷的,失主给了钱他才会说出那盗贼来;谁家女人怀疑自家男客在外嫖婆娘,他就会对那女人说他知道那“野婆娘”是谁,当然也得给了钱他才会说出那“野婆娘”来。乌二也很能耍小聪明,“狭沟里放牛两边吃草”,他又会去威胁偷了那人东西的同行、去吓唬那个嫖了“野婆娘”的男人:“这事儿闹出去可不是好玩的,好在这事儿只有我知道!瞎子见钱眼睛开,意思意思,事儿我就替你捂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嘻嘻嘻……”自然也很容易敲到钱。至于这么干的后果,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他从没想过,他管不了那么多!
凭鲁道林拿走的那张纸片,乌二估摸很能敲到几个钱。
乌二回到镇上,转过新街进了老街,远远就看见陈猛在打扫他哥家门前的街道。办丧事期间,来“看死”的亲朋好友进门时几乎都要燃放鞭炮,门前街道上满地鞭炮纸屑,清早出殡放的鞭炮更多,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味儿。陈猛勾着脑袋,挥着竹扫帚,正扫着那些纸屑,灿烂的秋阳在地上投下他高大壮实的身影。乌二走到他跟前,叫道:“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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