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万水千山隔不断
作者:龚爱民
可进京的日子刚过去,殷成福就好了,又上山背柴火、扯猪草去了。
就这样,殷成福以称病在床,实现了一次“阴谋”,留住了大儿子,没让毛主席点了他的将,再上战场。
殷成福1973年去世,临终前,她把大儿子叫到床前,说:“清芝,这么些年,我知道你过得不错,现在是儿女一大群。可是有人过得不好——你知道,你该还有一个儿女,他(她)要是活着,一定还在藏人那里,有机会,你一定得把他找回来。”
侯清芝记住了母亲临死前那双满怀期望的眼睛。
多年来,侯清芝一直非常怀念结发妻子刘大妹,虽然无法肯定她是否仍活在这个世界上,但他在没有确定她已死之前,就另娶他人,生了一大帮儿女,实在是有愧。他相信刘大妹被藏匪抓去后,不会轻易死去,一定会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在千里无人的藏区,一定有一个孩子,从小与牛羊为伴,日夜盼望着亲生父亲去接他回来。所以他常常会在梦中与那个孩子在雪域高原相见,又在大汗淋漓的失落中醒来。
而母亲去世时那双满怀期盼的眼睛,更使侯清芝不得安宁。他思来想去,决定趁现在还活着,把这件事向后人作一个交代。于是在1987年3月的一天晚上,他穿着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悄悄来到大儿子侯德永的房间,在窗户下面一把靠背椅上坐下,显得有些神秘又郑重其事——
“德永啊!有件事我得给你说说,我怕哪天不在了,这件事就要随我进棺材了。”
“德永啊,要是有一天有了你那个哥哥或姐姐的消息,你一定要去找一找,你要告诉他,爸爸生前找过他们母子,只是没有找到。”
侯德永答应了父亲。果然不到一个月,侯清芝就患脑溢血去世了。
侯清芝临终前已不能说话,两眼直直地看着侯德永,两颗老泪挂在眼角,久久不坠。侯德永知道,父亲唯一放不下的,是他那个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他说:“爸爸,你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记住了,有机会你的儿女都会去找。”侯清芝这才闭上眼睛。
第八章
血浓于水,红原怎困拳拳心
时光荏苒,山高水长,十几番春秋与冬夏过去,转眼进入21世纪。尽管多方努力,从未放弃,但侯清芝的9个儿女一天比一天觉得,也许那个同父异母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然而,就在侯清芝的儿女们对寻亲之事由失望到淡漠时,媒体上突然出现的一则寻亲启事,又打破了他们的平静。
这事还得从2002年7月说起。侯德永做生意常年在外面跑,三弟侯德江两口子在汕头开餐馆,那些天他转到汕头,就在他们那里住了下来。想不到第二天一早,侯德江两口子就来敲他的门,催他去看电视上正在播的一个什么节目。等他从二楼下去,节目已经播过了。由于急着叫他看,侯德江两口子也没记牢,只说是一则寻亲启事,好像是四川某个地方一个姓侯的人,要寻找湖南大庸的亲人。
夫妇俩说:“大哥,这个人是不是父亲去世时说的那个孩子?要不咱们去找找?”
侯德永说:“找找?到哪里去找?谁知道那人在什么地方?再说,大庸姓侯的又不只我们一家……”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2004年11月初,在益阳工作的二弟侯德长又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中央电视台播出的一个节目上说,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红原县瓦切乡,一个藏名叫罗尔伍、汉名叫侯德明的流散老红军在寻找他湖南大庸的亲人。
一则寻亲启事不止一次地出现在电视上,而且在网上也能找到同样的消息,这不能不引起全家人的重视。
于是侯清芝的9个儿女很快聚拢来开会,商量要不要去红原找。一家人为此争论开了。从网上下载的资料看,侯德明已经84岁,到红原时是红军的一个小号手,因为没赶上部队,所以12岁就留在了那里。但父亲和刘大妹的那个孩子是在1935年怀上的,如果在世,今年刚好69岁。说不去的人认为,侯德明与他们要找的人年纪出入太大了。说去的人认为:一、侯德明的那个“德”是侯家的一个辈分,和他们是平辈人,至于年纪,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二、父亲在世时好像说过,当年大庸姓侯的当红军的只有他们一家,侯德明如果真是大庸人,那他八成就是他们的大哥;三、侯德明网上的照片和父亲以及大哥侯德永有些相像;四、奶奶在世时提供的刘大妹失散的地点,正是阿坝州的红原一带。
去的理由显然胜过不去的。于是,2004年11月13日,在这个和69年前红二、六军团长征出发时间几乎重叠的日子里,由大哥侯德永领头,侯家的8人寻亲团正式上路了。这8人寻亲团里,除了侯德永和爱人、老五侯德山两口子、老九侯德国、八妹侯德满与爱人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他们的小叔,76岁的侯宗元。他是他们中亲历过长征又唯一活着的人。
寻亲团去红原的路线是这样的,从张家界出发到龙山,经湖北的来凤、咸丰等地,经重庆的黔江、彭水、武隆等地,再经四川的成都、都江堰、理县等地,最后到达红原,途经4个省20多个县市。寻亲团走的有些地方正好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
一路上,寻亲团设想了和侯德明见面之后会出现的几种情况:一、能够确定侯德明是侯家的大哥;二、能够确定侯德明不是侯家的大哥;三、不能够确定侯德明是不是侯家的大哥。前两种情况都好办,如果是第三种情况,怎么办呢?为此又一番商量,最后决定:如果那样,只好带侯德明去成都进行DNA鉴定。
11月15日下午,寻亲团终于到达了阿坝州红原县城。
红原县是一个汉、藏、羌三族合居地。因为红军当年经过这里时作出过巨大牺牲,上世纪60年代定县时,周恩来特取名红原,意为“红色的草原”。这里平均海拔达4000米,气候恶劣,空气稀薄,含氧量只有成都的60%,平均气温在12摄氏度以下。寻亲团一到那里,就出现了强烈的高原反应:头痛、耳鸣、胸闷。而汽车的水箱也被冻住,无法开动。
找到侯德明没费多少周折。他们最先从县委办的一位同志那儿了解到,侯德明确实是位老红军,住在离县城40多公里的瓦切乡,大儿媳阿尔基在县电视台上班。于是在县委办这位同志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阿尔基家。知道他们是专程从湖南到红原寻亲的,阿尔基显得很高兴,说:“老人念叨‘湖南’、‘大庸’是他的家乡已有好多年了,为了尽点儿孝心,我就帮公公发出了那些寻亲启事。”
“我公公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大儿子俄巴,就是我的丈夫,是县一中的老师,不巧这两天出差办事去了;二儿子青络,在草原上放牧——他们一两天还赶不回来;公公的两个女儿都嫁得远,一两天也赶不到……”阿尔基抱歉地说,“我就代表他们了。”
寻亲团想早点儿见到侯德明,阿尔基说:“公公单独住,他是个佛教徒,这两天出外转经,晚上回来得晚,要见他只有等到明天。”
第二天上午10点,寻亲团赶到侯德明的住所。这是一栋红瓦青砖房。一个身穿藏服,脸上布满皱纹,很是慈祥的老人正手捧哈达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还有两个小女孩儿跳起了欢迎客人的藏族舞蹈。
阿尔基告诉他们:“这就是我公公侯德明,那两个女孩儿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青络的女儿。”
寻亲团走上前去,接受了侯德明手中的哈达。
当阿尔基把寻亲团一个一个介绍给老人时,他神情激动,不停点头,可他说的话谁也听不懂。充当翻译的阿尔基说:“他说,只要是大庸来的,不管是谁,都是他的亲戚。”大家听了,都哈哈笑起来,几天来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变轻松了。
寻亲团问到老人的经历。老人说:“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是跟寺庙里一个叫罗巴的喇嘛长大的。我妈把我生下后不久,留下一封血书,就跟姑姑走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长大后,罗巴喇嘛才悄悄告诉我,我妈和姑姑是找红军去了。从小罗巴喇嘛教过我一些字,血书上的字后来我都认识了。上面写着我的身世,说,孩子,你的家在湖南,你的父亲姓侯,你叫侯德明,大庸人,这个名字是母亲给你的,你的母亲是桑植人,老家是瑞塔铺六斗溪(这之前,侯家兄弟只知道刘大妹是桑植瑞塔铺人,不知道还有个六斗溪,回到张家界后,又专程去桑植县查证,瑞塔铺确实有个六斗溪,现在已改叫新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