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万水千山隔不断

作者:龚爱民




  殷成福叫了一声,扔掉还未吃完的馒头,站起来,龚伦齐拉住她的手,两人便疯了似的跑起来。
  就在龚伦齐在大街上寻找殷成福的时候,县里以县长为首的几个领导都来了,他们是专为侯清芝洗尘来的。相互介绍后,就坐下来喝茶,寒暄。当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跑进武装大队大院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俩。龚伦齐悄悄指给殷成福看——侯清芝侧对着大门坐着,殷成福能看到他大半张脸,然而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戴着大盖帽,与县里那些有身份的人坐在一起,一边说笑一边喝茶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她痴痴呆呆站在那儿,不晓得该怎么办。龚伦齐对她说:“你叫他一声!你叫他一声试试!”
  殷成福就弯下腰,放开嗓子,像太阳冲破层层乌云,大喊一声:
  “清——芝!”
  侯清芝稍稍扭转身子,看见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女子,手里牵了一个乞丐样的女人……他愣了三四秒钟,然后大喊一声:
  “妈——”
  他们相隔十几米,侯清芝风一样奔到殷成福面前,单腿跪下,两手紧紧抱住母亲的腿。
  殷成福又喊一声:“清芝!”然后弯下身子,抱着大儿子的肩哭起来,“清芝,你还活着吗?让我摸摸,你的手脚还齐整吗?”然后她就开始摸她的儿子,摸完了头摸胳膊,摸完了胳膊摸胸,摸完了胸摸腿,最后她还摸了他的下身,发觉他身上该有的都有,哪儿也不缺。
  侯清芝单腿跪着,仰着头,笑着,又流着泪对母亲说:“妈,儿子命大着呢!好多次儿子都到了鬼门关,但阎王爷晓得今天我要与妈见面的,所以每次又一脚把我给踢回来……”
  殷成福说:“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清芝,你打完仗了?不走了?”
  侯清芝说:“我打完仗了,不走了!”
  殷成福又问:“你以后都跟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侯清芝说:“我以后都跟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侯清芝想想,问:“妈,二弟呢?他在哪儿?”
  殷成福说:“他好着呢!正在家等着咱回去。那咱回家?”
  侯清芝说:“咱回家!”
  殷成福拉着侯清芝的手走出去。她把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儿子是她的星星,是她的月亮,她盼他盼了这么多年,真是杜鹃啼血,望眼欲穿啊!今天他终于回来了,她得把他抓牢,就像抓着自己的心肝一样。
  他们后面跟着张县长和其他县领导,谁都知道这是一对相互思念了多年的母子,今天能够相见大是不易,所以谁也不忍心惊扰。
  侯清芝痴呆了似的被母亲牵着朝前走,走出县武装大队大院,走到街上,他才回过神来,问母亲:“妈,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殷成福说:“我这是带你回家!”
  侯清芝说:“妈,你是带我回漩水去吗?”
  殷成福点着头说:“可不是到漩水去?那就是我们的家呀!你还记得吗,咱一家人当红军前,都住在那里呢!”
  侯清芝说:“我怎么不记得?你不知道,妈,这么些年,我夜里做梦尽是漩水的事。”
  殷成福仍是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不停地往前走,这时她笑着说:“看来你当官了还没忘本!哎,清芝,你是不是真当了官?”
  侯清芝笑了:“妈,咱革命军人不叫当官,毛主席说了,那是人民的公仆!”
  殷成福说:“听你说话这水平,这不是当官了吗?”她又接着说,“清芝呀,你当不当官,当大官还是当小官,那都是小事,妈不在乎,妈在乎的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再也不让你离开妈了,今后妈要你守到老,守到妈死去的那一天……”
  母子俩说着话,不停地往前走,县里的领导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许多看热闹的群众也簇拥着跟在后面。都快走出城了,张县长才拦住母子俩。张县长很会做工作,他拉住殷成福的手说:“大妈,咱今天不忙着回去,咱就住在这儿,明天再回去吧!”
  殷成福说:“你说傻话,我儿子回来了,怎么能不回去?”
  张县长说:“今后,这个县城也是你儿子的家,刚才那地方就是他的家,也是你的家,你不用跑来跑去,以后就跟着儿子住这里。”
  侯清芝向母亲介绍:“妈,这是张县长。”
  殷成福疑惑地看看张县长,又看看儿子,才相信张县长说的话,随着回转了。
  
  第二天,母子俩回到漩水村,侯清芝去看望了二弟侯清平,还有村里的乡亲。从村里回来,殷成福就跟着住进了县城,此后好多年,也一直跟侯清芝住在一起。她觉得,大儿子是公家人,不定什么时候说走就走了,今后她得日夜守护他,别让他从自己的身边跑掉。
  但殷成福心里终究不踏实,觉得要长久地稳住儿子的心,当务之急是让儿子赶快成家,生几个孩子。她思来想去,心里终于确定了给她做儿媳妇的人选,就是那个乡妇女主任龚伦齐。她认为,能找到大儿子,有那女子的一半功劳。既是这样,那就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吧,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于是她开始向人打听龚伦齐,可是她还叫不上龚伦齐的名字。说来也怪,自从母子俩相见后,龚伦齐就好像从这个县里消失了一样,好长时间没出现了。殷成福不急,用上了最好也是最笨的办法,那就是——等待。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去大街上转,她知道,那姑娘是个妇女主任,一定会进城办事,只要耐心地守候,一定会找到。
  1950年10月1日,是共和国成立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大庸县城解放一周年纪念日,这样的日子,县里自然要举办庆典活动。这天,殷成福果然在热闹欢腾的大街上,看到了那个姑娘,她还是与她的腰鼓队员们一起打着腰鼓。她的腰鼓打得多好啊!腰身是那样灵活,脸蛋是那样红润,身体里似乎藏着无穷的活力!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一个养儿育女的好身坯,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殷成福觉得自己的决定非常英明!
  腰鼓队节目一结束,殷成福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拦住了龚伦齐,热情邀请她去家里作客:“上次你送我回家时不是说过,等我儿子回来了,就去我们家吃饭的?得你帮忙,我才找到儿子,今天你一定得去家里坐坐。”
  龚伦齐捋捋齐耳短发,摇摇头,笑着说:“大妈,我是说过,等你儿子回来了,就去你家吃饭。可是你现在的家不是原先那个家了,你家里有个首长,咱平头百姓不敢去呢。”
  殷成福生气地说:“什么首长尾长?首长也是妈生的,他要是敢在你面前打官腔,大妈我就对他不客气!去,你今天一定得跟我去!”
  殷成福紧握着龚伦齐的手,要把她拉走。可龚伦齐怎么也不愿随她去。双方拉拉扯扯一番,同伴们站出来为龚伦齐帮腔:“节目完了,县里马上要开会,谁也走不脱。”
  龚伦齐虽没跟她去家里,可殷成福也有收获,她了解到了她的名字和住处。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殷成福让大儿子坐下,试探地问:“清芝,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看上个合适做媳妇的人?”
  “妈,这么多年一直打仗,我不敢想……”
  “那么现在仗打完了,你该想想了。”
  侯清芝心情复杂地说:“妈,我想过,可……可……大妹她……”
  殷成福好一阵难过,母子俩一时没说话。也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殷成福下定决心,儿子要找媳妇结婚的事情,该她这个当妈的拿主意了。于是她叹口气说:“这么多年了,都没听到大妹和幺妹的音讯,我想,她们要是还活着,也一定找到咱了!”
  侯清芝没有回答母亲。
  殷成福说:“有一个姑娘,你见过的,你看行不?”
  母亲说的就是那个腰鼓队的领队。侯清芝听后笑了,说:“这个姑娘倒不错,她有点儿像大妹。我年纪这么大了,只怕她看不上。”
  儿子这么一说,殷成福一拍大腿,说:“怪不得呢,我看她怎么这么合眼,原来是像大妹。还是儿子你比妈的眼光准!”
  第二天,殷成福就找到龚伦齐的家里去了。她和姑娘的父母一番攀谈,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没几天,一桩殷成福认为的百年好姻缘成了。
  
  第六章
  廿年思亲,孤燕终识旧时堂
  
  殷成福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二儿子侯清平当上了土改干部,并分得了田产;大儿子侯清芝活着回来了,而且是衣锦还乡,不久又娶了媳妇,过了一年,添了个孙子,再过一年,又添了个孙子……这样的日子,是殷成福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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