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万水千山隔不断

作者:龚爱民




  听说这些解放军马上就要开赴西南前线追赶老蒋去,殷成福立刻变得焦躁不安起来。解放军队伍全走过去了,还没有看到大儿子侯清芝的身影,她追上前拉住解放军战士的手,向他们打听。可是没人知道她的大儿子是谁。
  那天晚上,侯清平拉着母亲回到老家那个村子,他们多年不在,原先的破烂房子早让清乡的人一把火烧了,只好借住在邻居家。
  没有房子不怕,那只是暂时的事,穷人已经翻身作主,地主家的房子等不了几天就会分给他们。侯清平那天晚上兴奋异常,与那些多年不见的穷汉们畅谈就要到来的有田种有饭吃有房住的日子,他们摩拳擦掌,恨不得当晚就投入到即将到来的土改中去。可是殷成福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找她的大儿子侯清芝。
  第二天,殷成福早早动身往县城去了。如今是穷人的天下,侯清平也就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出了门。
  在县城里,殷成福只要看到干部模样的人和三三两两走过的解放军战士,就上前拉住别人的衣襟打听:你们见过侯清芝吗?好几天,她都这样游走在县城里,向人打听她的大儿子。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侯清芝的消息。又过了几天,殷成福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侯清平进城来找她,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那么殷成福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大庸虽已解放,土匪仍很猖獗,解放大庸的解放军队伍刚往西南挺进,毛主席派来的47军随后就开进了湘西大山。殷成福就跟着47军的足迹进山去了。她的想法是,有土匪出没的地方,就有解放军,清芝一定是随部队去了,他没能和妈见面,一定是在忙着剿匪。
  殷成福几乎每天都能看到47军的解放军战士,但谁也不认识她的大儿子,她也没有在他们中间看到大儿子。其中有好几次她险些被乱枪击中,最后解放军把她交给了前来送粮送鞋的地方干部。
  殷成福被带出大山,一个叫龚伦齐的女干部又顺路送她回家。两人同乡,龚伦齐是乡妇女主任,很会说话,一路上开导殷成福:“你儿子要是还活着,肯定都当大官了,不会自己带兵在这些山沟沟里打仗的。” 那时的殷成福不仅外貌形同乞丐,脑子也是一片混乱,只要是有关她大儿子的事情,很容易就会听信别人。她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等他回来?”龚伦齐说:“对,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回家等着,你儿子回来了,我们就来叫你。”
  她把殷成福送到一个叫漩水的村子,那里就是殷成福的家。其实所谓的家也就是借住的别人家的一个小偏房,还是个茅草屋,里面除了正在急着找母亲的二儿子,一无所有。
  殷成福要留龚伦齐吃晚饭,但里面连锅碗瓢盆都没有。龚伦齐捋捋自己的齐耳短发,笑眉笑眼地说:“大妈,等你儿子回来了,再来你家吃饭吧!”这本是一句哄人开心的话,殷成福听真了:“下次我儿子回来了,那你一定得来吃饭呵?”
  临离别时,殷成福突然拉住龚伦齐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说:“闺女,你怎么这样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龚伦齐说:“我们这次见了,今后就是熟人了。”殷成福说:“不,你得让我想想,你好像像谁来着?”龚伦齐又捋捋头发,笑着说:“大妈,我是乡里的妇女主任,有什么事你找我。你得记着,再也不要到山里去了……”
  又说了些话,殷成福才让她走。
  
  与殷成福料想的一样,她的大儿子侯清芝确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已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指战员。
  1937年,母亲和二弟回到家乡时,侯清芝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120师,随贺龙奔赴抗日前线。此后,他参加过百团大战,抗日战争胜利后,又随部队从延安出发,辗转数千里开到黑龙江,改编后在第四野战军,参加东北剿匪和黑山狙击战。在多年的战火硝烟中,侯清芝杀掉了无数的敌人,也有很多次大难不死的经历。就这样,他从多年的枪林弹雨中,带着一个又一个传奇,一步步地走到了1950年5月。已是一名团职干部的他结束了多年南征北战的生涯,被任命为大庸县武装大队长,并兼任永顺军分区党委委员、大庸县委委员和县大队党支部书记,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校军衔,荣获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本来,在回乡的前一个月,他已在湖南衡阳军分区当上了团参谋长,可他强烈要求回家乡工作,唯一的理由就是要去找与他离散多年的母亲和二弟。这对一个战功卓著的部队军官来说,并不过分,领导很快批准了他的要求,把他调回湖南永顺军分区。
  山一程,水一程,侯清芝来到大庸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为了欢迎侯清芝,县里请出了最有名的腰鼓队。
  侯清芝骑马进城那会儿,两溜儿长长的腰鼓一下子就扭打起来。有一个戏剧性的故事也在这时发生:骑在马上的侯清芝远远看到了一个身姿灵动优美的女子——这支腰鼓队的领队,就站在腰鼓队的左前方,一心一意地带头扭打着。走近了,侯清芝发现,那个女子有着姣好的容貌,20多岁的年纪,皮肤像三月的桃花,身子挺拔得像北方田野里的一株红高粱。说起来也许没人相信,侯清芝觉得这个女子长得像他的前妻刘大妹。
  真是无巧不成书,引起侯清芝关注的这个女子,就是曾经送殷成福回家的那个乡妇女主任龚伦齐。
  这一年,侯清芝已是38岁的人了,多年的戎马生涯,已使得他对女性的感觉变得如铁石般坚硬,即使偶有所动,也如高温熔炉里的铁,熔得慢,冷得快。在看到龚伦齐的那一刻,他虽然有点儿怦然心动,但谈不上一见钟情,更谈不上牵肠挂肚,他只是骑在马上想:妈的,这个女的怎么那么像大妹?
  欢迎仪式结束后,他随接待的同志一来到县武装大院,就说:“我得马上回家一趟,看看我母亲和二弟。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不通信息,不晓得他们现在怎样了。”
  接待他的同志说:“张县长还要来看你,随后就到。张县长是红四军的,也是本地人。他说在延安见过你,晚上要在食堂招待你,然后一起看文艺演出。所以今天让你休息好,明天安排你回家。”
  侯清芝坐下来,端着一杯茶,欲喝不喝,神情滞重。接待人员问了句:“你的老家在哪个地方?”礼貌起见,侯清芝回答说:“我是漩水村的,那地方离这里不远,20多里吧!”
  真是巧,这时龚伦齐就站在旁边,收拾行装准备回家。她的耳朵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三个字:“漩水村”——那不正是那个几近疯癫的大妈住的地方吗?难道那大妈要找的儿子就是这个首长?
  龚伦齐是一个心性很高的女子,在此之前,侯清芝骑在马上对她打量的那一刻,她就从他兴奋的脸上判断出了他心里的那点儿波澜,是不是自己身上的某一点已经触动了这个年纪还不算太大、刚刚回乡上任的首长的心?但他那兴奋的神情一闪即逝。随后她一直在想,他一定是搁着一件很重的心事。
  所以,当她听到他说出那个地名时,身上所有的血便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想起早上进城那会儿,好像在城边上看见过那个大妈……她丢下手里的行装,飞快地向大院外跑去。队友们不明所以,喊都喊不住。
  龚伦齐在县城里转了一圈,真就找到了殷成福。那会儿,殷成福正蹲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饭铺前,大口地吞咽馒头——那是老板给她的。龚伦齐跑到殷成福面前,来不及喘息,就叫了声“大妈”。
  殷成福没理她,继续啃她的馒头。她实在太饿了,从早上进城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
  龚伦齐又叫了一声。
  这不就是上次把她送回家的那个女干部吗?殷成福打算把手里的馒头吃完再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龚伦齐说:“你儿子是姓侯吗?”
  殷成福这才把脸抬起来,停止吞咽,冲龚伦齐点了点头。
  龚伦齐又问:“他是不是叫侯清芝?”
  殷成福两眼直直地盯着她,傻子一样点头。
  龚伦齐手朝自己刚才跑来的方向一指,兴奋地说:“你儿子回来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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